第二百零七回 白凤英折桂独占 纪有德二探获功
次日,徐胜给李环买了一口棺木装殓起来,雇了两个驮轿,叫刘云、武杰、纪逢春、李珮三个人,又派了十名兵、一位把总护送李环的灵柩,押着送回宁夏府。
赶到了宁夏府公馆,先把李环的灵柩停在公馆对过三官庙。这时,公馆的众位英雄听人传话说:“打牧羊阵的人回来了,李大老爷死了。”大家都跑出来围绕着刘芳,又把刘芳搀到里面。武杰打发兵丁回去,赏了酒钱,给了驮轿钱,进了公馆。
大人一看刘芳成了血人,膀背用布缠着,刘芳说:“卑职无能,探阵受伤,来至大人台前请罪。”大人吩咐赶紧请医治伤,好好调养。又问武杰探阵的情由,武杰如此这般一一回禀了大人,大人点头说:“你等下去歇息去吧,我料想外界设立此阵,必有各种机巧,焉能易破?”众人退下去,大人自己心中甚为踌躇,无计可施。
不知不觉过了有五、六天,大人把手下众位差官、老少英雄聚齐,大人说:“外界现在设立此阵,把飞云、清风、焦家二鬼搁在阵当中,皇上旨派我酌量办理。我想,办事总是息事宁人为上,前者合约,他们说,这座牧羊阵如能百日内打破,不单送出飞云、清风、焦家二鬼四个贼人,而且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如打不破这阵,必得准其通商免税。你等可有什么高明主意?”
大众一个个面目相观。马玉龙说:“大人,据我想,主要是不知这阵的机关总弦在哪?是何人所摆?现在有一个人,大人何不把他请来?纪老爷他父亲神手大将纪有德惯能造销器埋伏。”大人一听此言,如梦方醒,赶紧写了一封书信,派千总陆程远够奔狼山纪家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天有人进来禀报:“神手大将纪有德到了。”众人一听,都要看看,内中有认识的,有没见过的。当初三打昼春园,五探剑锋山,曾在大人台前效过力。今天大人听说来了,赶紧吩咐:“有请!”只见神手大将纪有德由外面进来,众人迎接出去,是认识的都彼此见礼,不认识的彼此给引见。纪逢春说:“众位,咱们爹来了。”武杰说:“傻小子,快去给你爹磕头。”
纪有德跟众人见面,引见已毕,来到里面参见大人。大人说:“老义士,我请你来,非为别事,只因外界有一座牧羊阵,里面八宝转心削器甚多,也不知是何人所造?前者马玉龙去看了一次,里面是按十二元辰所造,必是相生相克之法,每天都有人值日。”纪有德说:“大人,这件事非亲自眼见不可。当初昼春园那是我摆的,能人背后有能人,有一半天到那里身临其境看看,是怎么一段情节,然后再说吧!”大人说:“也好。”
纪有德下去,大人赏了一桌全席,叫众人陪着吃饭。有马玉龙说:“老英雄明天要去,我可以奉陪。我同那里的番官观过一回阵,里面大概情形我知道,唯有里面的奥妙我看不透;我不懂削器埋伏。老英雄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纪有德说:“好。”吃完了饭,天色已晚。次日,马玉龙要同纪有德去观看阵的形迹,然后再想主意。
吃了早饭,马玉龙同纪有德离了公馆,众人往外相送说:“我们等着看旌节旗,耳听好消息。但愿老英雄同马大人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我等先道喜了。”马玉龙带着两个小童,胜官保围着龙头杆棒,李芳带着一对镔铁怀杖,全都步行,并未骑马。纪有德往前走着说:“我幼年间往这边来过,看如今这里形景大不象从前了。”
众人出了嘉峪关,来到骆驼岭,徐胜迎接到中军帐,彼此叙礼,暂住营中。徐胜吩咐摆酒,大众喝着酒。徐胜说:“纪老英雄此来,这牧羊阵肯定能破了。想当年,我没做官的时节,追随彭大人在灵宝县捉拿鹦八和尚,追到纪家寨,看到老英雄家中净是销器埋伏,后来昼春园的埋伏,要不是老英雄,焉能破得了!”纪有德说:“大人抬举!老夫原本在西洋度过十二年,也学些奇巧古怪的销器,那里还有两个知己的朋友,也不知还在不在?这话一转眼已四十余年的光景了。”徐胜说:“明天我听喜信吧!”席散安歇。
次日,纪有德告辞,徐胜送出营门。马玉龙头前带路,一过这骆驼岭,是贡沙薄地,真是穷山恶水、满目荒凉。四个人少时就到了四绝山。远远见山脚下有一片帐房,许多的番兵。四个人进了山口,见北面大帐房上写着“挂号厅”三个字,有番兵说:“你等是来打牧羊阵的?先挂号。”
金邦洞主赫眉轧似虎、银邦洞主白面轧似狼二人出来瞧了一瞧,马玉龙通了名姓,来到高坡一望,纪老英雄这才要施展奇计二打牧羊阵,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白莲仙姑由巡抚衙门将公子伯充武背回贺兰山,来到自己雕楼,把熊皮脱去。伯充武刚刚醒过来,睁眼一看,眼前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伯充武说:“你必是妖精,快些说来!”白凤英“噗哧”一笑,刚要答话,有婆子进来禀报说:“现有万花仙姑带人来查雕楼。”白凤英一听吓得赶紧把伯充武藏在她这雕楼的夹壁墙之内,转身迎接出去。
这位万花仙姑名叫万素贞,乃是东五路天王第二驾天王万道龄之女。他们这女眷的雕楼时常有人盘查,谁要隐藏中原人,查出来按条律治罪,故此白凤英迎接出去。
万花仙姑带着八个使女各抱刀枪,她有十八、九岁,长得五官清秀,满头珠翠。来到里面落了坐,万花仙姑说:“我今天奉我父王之命,听说你这里隐藏着中原人,叫我来查你。”白凤英说:“你别胡说,我哪里藏着中原人?这是流言蜚语。”万素贞说:“既然你说没有中原人,我就回去了。白姐姐若是隐藏着人,也不必瞒我,我也不能给你声张出去。”白凤英说:“没有!妹妹如不信你就翻。”万素贞说:“既是没有,我也不必翻,我就回去了。”万素贞刚要迈出门槛,又回过头来,很诡秘地笑着说:“你可别叫别人查出来!若是人家可不答应,我是听人说的,倒不是来查你。都因为你我姊妹处得好,所以来告诉你。既说没有我就走了。”万花仙姑这才告辞。
她走之后,白凤英由夹壁墙把伯公子请出来,伯公子说:“你们这是哪里?我在花园读书被妖精背来,我看你们不象中原人的打扮,是怎么一段事?”白凤英懂中原话,听伯充武一问,她说:“我是这贺兰山金斗寨金枪天王白天王之女,我时常到中原宁夏府去游逛。那一天我见你在街市上闲游。我一见你,就觉得这是天赐良缘,故此我将你背来住几天。我并不是妖精,你只管放心。”吩咐手下人摆酒,仆妇答应,立刻杯盘连落,摆上一桌上等高摆羊席。伯充武也着实饿了,拿起来就吃,也不管好不好,吃了个酒足饭饱。
白凤英看着甚为喜悦,说:“公子,我今天把你请来,非为别事,你我也是前世的姻缘,月下老人早已将咱二人赤绳系足。”伯充武说:“你把我背来,想要干什么?依我之见,你最好把我送回去。”白凤英说:“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我自从上次见到你,茶思饭想,时刻惦念在心。今天我既把你背来,焉能放你回去?”伯充武本是个念书的人,情知道也是走不了,这已是来到外界地面。再者看白凤英长得又十分美丽,自己也就顺水推舟,最后,竟是二人手挽着手共入罗帏。
一住就是十天,白凤英想:我把巡抚的少爷背来,他们焉有不找之理?莫如我今天穿上熊套再到那里大闹一场,他们知道是被妖精背了去,也就死了心。想罢,她把伯充武收在夹壁墙,派贴己的人服侍。自己带上熊套,带上炒米、肉干、水葫芦顺着道路够奔嘉峪关口子门。
来到宁夏府原住的店,她扮作中原买卖客商的样子要了一所独门院,北房三间。伙计预备茶水,吃了点东西,白凤英告诉伙计:“我黑下睡觉,别惊动我!我有一种病,一惊动我就要抽风,不拘你们店里有什么事,也得等天明早起再告诉我。”伙计说:“是了,”白凤英这是怕黑下出去,店里一找没人,就泄露了机密。伙计转身出去了。
等到起更以后,自己把熊套换好出来,把门倒挂上留了个暗记,拧身窜上房去,施展飞檐走壁、窜房越脊的功夫来到巡抚衙门。由后面窜进花园,够奔这个丹桂轩伯公子读书之处,来至切近一瞧,静悄悄没人。白凤英心中一动:我自从背走了伯公子,他们必要派人巡察防守,怎么没人?我下去看看。刚跳下来一瞧,屋里有八个打更的。
原本是自丢了伯公子,喜大人派了八个看家护院的凑胆子,在这等着捉妖怪。今天听见外面“扑咚”一响,内中有一个牛大胆赶紧点灯出来一瞧,其形似狗熊,说:“可了不得了!妖精又来了。那天把咱们公子爷背了去,打更的瞧见,就说是一身黑毛,今天又来了,快拿!”众人往外追也没追上,窜房逃走了。
白凤英逃回店去,就这么一连十数天,晚上就去闹了十数夜,这才回到贺兰山。从此以后,就在雕楼与伯公子起坐不离,情投意合。伯公子本来十八岁又没成家,自跟白凤英到一处,二人如胶似漆,谁也离不开谁。就连白凤英走了十数天那阵子,伯公子也是很觉寂寞,深为想念。见白凤英回来,真是新婚不如久别,伯公子就问白凤英上哪去了,白凤英也没隐瞒,说:“我将你背来以后,总不放心,我想让他们都认为是妖精把你背走了,也就死了心,好不找你。”伯充武说:“你把我送回去,我禀明父母央媒求亲,好不好?”白凤英说:“那怎么能由得了你我?我是外界国王之女,你是中原人,怎么能结亲?再说我也舍不得你。”两个人说着,彼此均有贪恋之心,喝了半天酒,就同床共寝了。
自此,白凤英就同伯公子在雕楼终日追欢取乐,也不出去跟众姊妹玩耍。这个事情一长,未免没有不透风的墙。万天王之女万素贞万花仙姑是每五天到各雕楼上查一次。这天查雕楼就没叫手下人先来送信,自己闯进雕楼,见一位美貌郎君与白莲仙姑白凤英并肩而坐,她可就乐了。
她一步跨进来说:“白姐姐好自在!我说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到我楼上去?先前你我在一处玩耍,讲文论武。近来早看出你心神恍惚,见了我们也不理不睬。今天你还有何话可说?我带你去见天王!”吓得白莲仙姑变了脸色,急忙给万花仙姑跪下说:“妹妹,你要一带我去见天王,我的命就没了。不但我没命了,连我这位情郎命都没了。”万素贞说:“你要叫我饶你也成,你打哪里弄来的这个男子?你说实话。”白凤英说:“实不瞒你,我时常上宁夏府去,是在路上遇见他,我二人也是前世夙缘,他是巡抚喜崇阿的少爷伯充武,我将他背来,如今他也不愿意回去了。妹妹,你要一告诉天王可就了不得了。”
万素贞说:“你若叫我别告诉也成,你得依我一件事:你别一个人独乐,叫伯公子跟我去。”白凤英说:“那可不成!他跟你去,谁跟我?你要是愿意,你到我这来,咱们姊妹一对一天,任凭伯公子自便。”万花仙姑说:“也好。姊姊,你若愿意,问问他愿意不愿意?”伯充武也不敢不愿意,又一瞧万素贞也是美貌姑娘。自此以后轮流受用,并无一日闲暇,两位姑娘朝朝在一处吃酒,夜夜在一处追欢。伯充武能有多大精气,未免精、气、神三宝一亏,一天瘦弱一天,未到二年得了痨病,不能动了。
那白凤英、万素贞刚刚吃到滋味,忽然伯充武一病,如何能受得了?这两个人见伯充武不能与她们追欢取乐,姊妹一商量,白凤英说:“咱们再背一个去。”万花仙姑有一身老虎套,跟随白凤英带着四个亲随,仍旧女扮男装混进口子门,来到宁夏府,住到三元店,单要一个独院。
等到二更,两个人各穿兽套来到巡抚衙门,一看都是些粗笨人,她两个人如何瞧得上。窜房越脊又返到前面一找,人都睡下了。她两个人就在花园撇砖扔瓦,打更的就嚷:“妖精又来了!”
巡抚大人一想,这如何是好?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招集家丁。于是巡抚喜大人派手下家丁聚集有三十多人,各执刀枪棍棒等候妖精。晚间白凤英、万素贞两个人又去了,这两个人会打一种暗器,叫滚白烈汁五毒枪。这些家丁只要往上一围,她两个一打暗器,就没人敢上前。有一个打更的胆大,往前一奔被白凤英一个滚白烈汁五毒枪打上,当时栽倒,人事不知,几个时辰毒气归心准死。这种东西其厉害无比,打在衣裳上衣裳都得烂。众人看打更的一躺下,就都四散奔逃了,白凤英二人也并不追。本来她二人的来意是要找两个俊俏郎君背回去,知道伯充武不中用,倒不打算害人,两个人晚上就时常来闹。喜大人也无法,愁的了不得,故此听说彭大人来了,才请众差官捉妖。
白凤英、万素贞这天晚上又来了,一看八个人中就是曾天寿、钱玉两个长得不俗,二人这才用滚白烈汁五毒枪将他二人打倒,背起来就走。回到自己雕楼,拿妙药给治好搁在屋里,派人服侍,慢慢调养。
她两个人仍然去闹,意思是怕背走了人就不闹了,会惹起别人疑心。那一日纪逢春追到骆驼岭里被驴所伤,也是万花仙姑的套子,用滚白烈汁五毒枪打的。再说白凤英那天又来,被欧阳德揪下一个尾巴,白凤英跑回去同着万花仙姑到三元店把亲随之人带走,回到了贺兰山。
雕楼婆子说:“已把那两位治好了。”白凤英吩咐摆酒,立刻摆上上等的礼席。曾天寿、钱玉就问:“我们来的这是什么地方?”白凤英说:“这是西夏贺兰山金斗寨。不瞒你们,那一日我姊妹到中原闲游,遇见你两个,心里着实喜欢。咱们也是前世的夙缘,故此将你二人背来。”曾天寿、钱玉两个人一听,就是一愣,知道这是来到外界,说:“你两个怎么起意把我们弄到这来?你说明白,我们再喝酒。这两天我们一直糊里糊涂。”白凤英说:“只因前者我们把巡抚的伯公子背来,到这不到二年,他就病了,我们用好药给他治也治不好,因此我姊妹俩又把你二人背来了。”曾天寿说:“伯公子现在哪里?你带我去瞧瞧。”白凤英说:“可以。”带着曾天寿二人来到西里间雕楼,曾天寿仔细一看:
见有一人命在旦夕,牙床上靠气长吁,口内还呼叫贤妻。还想着云雨巫山同欢聚,焉想到乐极生了悲,已然到死期。看年貌不过二十有余,眼光散,神色虚,贪女色,受了敌。带气儿的骷髅瘦黄面皮,喘吁吁,不住连声叹息,还惦念美体红妆两个露水夫妻!
曾天寿看罢说:“这位尊兄怎么会落到这般景况?”伯充武眼含痛泪,有话不能答。曾天寿一看,心想可了不得,这就是我俩的榜样!我得拿好言安置住她们俩,再想主意逃走。钱玉才十四岁,他也不懂得世事,叫他吃他就吃。曾天寿是安着心要把白凤英、万素贞二人灌醉了,自己好借机逃走。曾天寿说:“咱们划拳罚酒?”白凤英说,“也好。”二人就三元八马一喝酒。
由外面跑进来一个仆妇,刚要回话还没说,只见后面进来一位仙姑。这乃是金镜天主孟得海之女,也是一身武艺,人称叫五毒仙姑孟常姐,今天奉天王之命来查雕楼。万素贞、白凤英吓得目瞪口呆,知道隐瞒不了,孟常姐说:“好呀!你两个人真会自在。”白凤英说:“贤妹请坐,千万不可声张。”孟常姐说:“好,你既不叫我声张,你打算怎么样?你是认打认罚吧?”白凤英说:“认打怎么样?认罚怎么样?”孟常姐说:“认打,我带你去见天王;认罚,你依我挑一个带了走。”白凤英说:“你也别带了走,我们两个使尽心机好容易得了来。”孟常姐说:“你要不叫我带了走,我给你回禀天王。”白凤英说:“这么办,你也别带走,你愿意就到这来,咱们三人一同取乐,好不好?”孟常姐说:“也好。”白凤英说:“妹妹,你喝酒吧!”这才叫仆妇又拿了一份杯筷。
孟常姐、万素贞、白凤英陪着曾天寿、钱玉推杯换盏,开怀畅饮。曾天寿是打定主意把她三个灌醉了好逃走,这姊妹三个是只想吃喝完毕,今日同在雕楼追欢取乐。众人正在喝得高兴之际,就听窗外一声大喊:“独占!”接着由窗户钻进一个秃脑袋来,说:“来吧!咱们喝喝。”吓得三位姑娘不知如何是好。
来者正是追云太保魏国安,只因小方朔欧阳德揪下一个干尾巴说是假妖精,必是从外界来此扰闹,这才有石铸、胜官保、李芳、魏国安在大人跟前讨令追妖的事。他们一过嘉峪关,道路越发崎岖,实在不好走。好容易到了骆驼岭,才有镇店,大家住了店。店里伙计说:“你们众位要上外界,可得带点炒米做干粮,还得买根艾条带点蒜,这样就不怕喝山涧里的水,也不怕被毒蛇怪蟒咬伤。吃点蒜,熏熏艾条就可以去毒。要不知道的喝了山水就可能胀肚子。”石铸听店里一说,也就买了这些东西,四个人就进山了。
一出了中原交界,放眼望去真是别有洞天,这地势跟中原大不相同。真是:山峦起伏犹如巨蟒腾空,河流九曲恰似银河落地。
众人不觉感叹起来,真是一处不到一处迷人。四个人往前行走,赶到了贺兰山金斗寨,天也黑了,四个人这才飞檐走壁扑奔雕楼。来至切近一看,都是楼房,四个人各处一窥听,也有官长住的也有兵丁住的。说话有听不懂的,也有说中原话的。只听楼上屋里面仿佛有男女划拳行令之声,由窗棂往里一看,正是曾天寿,小太保钱玉。魏国安一瞧他俩正同外界三个女子喝酒呢,他这才把脑袋撞进来嚷:“独占!”说话间,四个人把窗户一踢窜上房去。
这时,曾天寿、钱玉两个知道接应到了,窜出去就跑。三位仙姑各抄兵器就追,六个人说:“咱们快跟上。”刚一跳下雕楼,正遇见外界巡夜换班,前面是大牌头蒋云龙带领四、五十兵各执刀枪器械。这六个人不敢向前迎着走,掉头就跑。兵丁呐喊:“拿中原奸细!”六个人慌不择路,电闪星飞似的一直跑过骆驼岭交界线,来到一个镇店,这里属中原管辖。
曾天寿说:“好险好险!两世为人。”众人说:“找个饭铺先吃点什么,然后再住店。”魏国安说:“咱们店里吃去,好不好?”曾天寿说:“就这里吃吧。”众人进去一看,满堂的座没有地方。石铸说:“伙计,你们这后头带店吗?”伙计说:“带店。”众人说:“既带店,咱们店里吃罢。”伙计让着到了后面上房。众人进去要酒要菜,等的工夫大了,菜也没得。胜官保说:“我出去催催。”到外面说:“伙计,怎么这么慢?”伙计说:“今天是牛羊客人打这里过,好几百人都要吃,平常我们这是小镇店,也不预备这些东西。”胜官保说着来到外面,心中又渴又饿,见对过卖粥。
胜官保进去说:“我喝碗粥。”就见桌对面坐着一人,长得贼头贼脑,见胜官保坐下,伙计盛过两碗粥来,这人手拿几个钱往桌上一拍,这钱滚到胜官保这边地下。这人说:“少太爷,劳驾给我捡起来。”胜官保早就留了神,弯腰给他捡钱,偷眼瞧他由怀中掏出一把药面搁在胜官保这碗粥里。胜官保假装不知道,把钱也往桌上一拍,钱又掉到他那边的地上。这人刚一弯腰去捡钱,胜官保手快,就把两碗粥换过了。那人也不知道,拿起来就喝,胜官保就瞧着他把粥喝完了,还了粥钱,站起来就走。这人糊涂涂地跟着胜官保也来到店里。
石铸正在找胜官保,见胜官保由外面带来一个人来,两眼发直,石铸就问:“怎么回事?”胜官保如此这般一说,石铸说:“把他用凉水解过来。”问他姓什么叫什么,这人说:“小人我姓胡名胡成,本是嘉峪关里的人。自幼我游手好闲,不习正道,跟这些个匪人常在一处,后来他们诓哄我入了迷魂庄。为首的叫迷魂太岁甄士杰,他原先占据大狼山,当山大王,后来被官兵抄了,他才回到迷魂庄,自造迷魂药。派我们到四处去拍年幼的小孩,为的是要小孩的眼珠,挖出来配药,配熏香蒙汗药。我们是二十个伙计,分东西南北路去拍小孩。我瞎了眼,没想到今天遇见了这位小大爷,求众位老爷饶我的命!”
石铸说:“你们这个迷魂庄在哪里?离这多远?”胡成说:“离这有四十里之遥,在山里头。”石铸说:“如果你带我们去,就没你的事;你要不带我们去,我就把你碎尸万段。”胡成说:“小人我带你们众位老爷去就是!”于是派人把他捆上搁在一边。大家吃完了饭,石铸说:“咱们须有一个人看着,别叫他跑了,大家轮流着睡觉。”
等到天光大亮,众人起来叫伙计来算店帐。伙计说:“你们几位上哪去?”石铸说:“我们进山。”伙计说:“既是进山,你们几位吃了饭再走,山里头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没有卖货店。”石铸一想,也好,这才要酒要饭,众人吃着,石铸开玩笑说:“曾爷,这几天你们哥俩到外界去,必然天天有人陪着,这个‘乐’可不小!”曾天寿说:“别提了,自打那天由花园把我们背走,就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是什么打的?那两个姑娘刚把我们治好,昨天晚上又来了个五毒仙姑争风。当时我本打算拿酒把她们灌醉,好带我表弟逃,谁想你们到了。你们不知道巡抚大人的公子伯充武现在得了痨病,你们几位把我们救回来,这是万幸,要不然我们也得跟伯充武一个样。”说着话,大家吃完了饭,给了店饭钱,把胡成腿上绳子解开,剩下的饭菜给他吃了点,叫他头前带路,众人出了店。
石铸说:“迷魂庄的匪徒是大狼山逃到这里的贼,他们为非做歹,不定害了多少人!”说着话走进了连绵起伏的群山,道路异常崎岖,甚不好走。胡成说:“众位好汉爷,过了眼前这道大岭就到了。”众人往前行走,上了大岭,当中有一股蚰蜒小路,来到山顶放眼一看,眼前是一望之地,不过二里之遥,树林后面是一片村庄。石铸把这个胡成绑在树上,说:“任凭你的命吧,你若是心眼好,就有人来救你;你心眼不好,就在这等狼把你吃了。我是不能放你,怕你给我走漏风声。”石铸把他绑好,六个人就奔向前面的村庄。进了北村口往南走,见东西有一道街,石铸心中一动,不知道这个迷魂太岁住在哪里?站在十字街往四面一瞧,见南边路西有个茶饭铺,卖煎饼炒菜,屋中就有个老头,有六十多岁。
石铸几个人到了屋里面,说:“老丈贵姓?”这老头说:
“我姓甄。”石铸说:“给我们来几壶酒。”众人刚坐下,就见由外面来了一个人说:“二大老爷,你这有什么菜?庄主爷那来了客了,厨房菜不齐,跟你要两只小鸡,一只鸭子,该给多钱?”老者说:“上次从我这拿走了好些个菜,还没给我钱,今天又来了。”这个人说:“今天不比往日!”老者说:“今天又是什么事?”这人说:“今天来的有个和尚,还有个老道,再两个在家里的人。听说都是庄主爷的绿林朋友,这几个人能为大着呢!”石铸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必是飞云、清风、焦家二鬼。就见酒铺的老者给拿了两只小鸡、一只鸭子,十个鸡蛋。
这个人走后,石铸就问:“刚才拿菜的这个人是谁?在哪住?”老者说:“我们这个村庄叫甄家庄,庄主叫甄士杰,他是绿林的大贼头,净卖拍花药,做些个伤天害理之事,这村没人敢惹他。原先他上大狼山当了山大王,新近听说叫官兵给抄了,他又跑回来。”石铸一听就明白这是大狼山迷魂太岁甄士杰。
六个人在这喝着酒,候至天黑,给了饭钱,石铸、魏国安、胜官保、李芳、曾天寿、钱玉六个人出了酒饭铺。
来到无人之处,石铸说:“谁去探探路?”魏国安说:“我去。”他把鸳鸯锤带好,进了东街。打听明白是路北大门,拧身窜上房去,窜房越脊如蹈平地,见前面大厅里一片灯火之光照耀如同白昼。来至切近,见里面正摆酒划拳。魏国安窜到北房趴在房坡用耳朵一听,就听里头说:“你们哥几个来的甚好!听说你们几位要投奔外界去?”内中有人说:“是要投奔外界去!中原没有我们哥几个立足之地,我们走到哪里,彭赃官的差官跟到哪里。”甄士杰说:“刚才,我手下的伙计从树上救下一个人,也是我的伙计,叫胡成。听说他走到新河镇就被他们拿住了,是六个差官!我想他们也许会来到我们这里。他们不来算便宜;若来时叫他来时有路,去时无门。我告诉你们哥几个说,我在大狼山的事情,也是被彭赃官手下的人给毁了的。我还有一个大拜兄出洞鼠杨堃至今不知去向,我的拜弟贾士源投奔到外界去了。”
书中交代,屋中坐着正是飞云、清风、焦家二鬼。他们从小狼山逃走之后,就在这住三天那住两日,直到如今又耽到迷魂庄。清风说:“我有个主意,咱们若想报仇,就得投奔外界,挑动起外界的兵马,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把彭赃官兵将杀个片甲不归,这才是万全之策。”
魏国安听得明白,心中说:“这个该死的贼人,自己做坏事不想悔过,还要勾串外界造反,可见置王法于不顾。我赶紧去告诉他们几位,把他等拿获了,以灭后患。”想罢,窜房越脊来到外面,找到无人之处一击掌,石铸、胜官保、李芳、曾天寿、钱玉五人赶过来,石铸说:“怎么样?”魏国安就把刚才的话一说,石铸说:“好,没想到这几个反叛在这里!”大家商议好了,六个人窜房越脊来到大厅外面一瞧,众贼正在大厅里喝酒吃饭,就听清风说:“兄弟,要不然你送我们哥几个上外界去。”石铸在房上听得明白,这才一声大喊:“清风!你由小狼山漏网,今天未想到狭路相逢在此遇见,今天你还走吗?”清风正在屋里说得高兴,听外面有人一叫,耳音甚熟。老道赶紧就把灯吹灭,伸手拉出滚珠宝刀,先扔出一把椅子,然后窜走来一瞧,见外面站定六个人,三个高,三个矮。老道一摆宝刀想要逃走,石铸迎面挡住去路,老道摆宝刀就剁,石铸摆动杆棒往上相迎,又使用救命三棒的招数,几个照面就把老道扔了个跟头。
胜官保刚要窜过去助战,就见飞云、焦家二鬼各摆兵刃也窜出来。甄士杰大喊道:“孩儿们!鸣锣聚众把这几个人拿住。”就听一棒锣声,无数的家丁各执刀枪往上一围。这个时光,曾天寿手挺兵刃大声喝道:“好贼!待我收拾你。”两个人就杀在一处,曾天寿刀法纯熟,杀着杀着就瞧贼人往圈外一跳,一拧身窜上了北房。曾天寿一想,原先定规好了,由我拿他。怎么能放他跑了?我非得把他拿住不可!跟着也就窜上去,眼见贼人窜到后面转身就逃到西厢房屋里。曾天寿心想我这是一个人追一个人,会让他跑了,曾天寿往里一窜不要紧,“扑咚”就下去了。再往上窜可就上不来了。贼人甄士杰从屋里走出来,就把坑上的几块板一盖,把曾天寿盖在坑内。
贼人转身又来到前面,一瞧老道被石铸摔得东倒西歪,飞云被胜官保打得连滚带爬。飞云爬起来一边逃命一边喊黑话:“风紧扯活吧!”几个贼人各收兵刃往圈外一跳,撒腿就跑。石铸哪里肯舍,连胜官保、李芳、钱玉、魏国安五个人随后就追,都知道这几个贼是奉旨严拿的要犯,石铸等五个人紧紧追赶,这且不表。
单说甄士杰见这几个差官追赶飞云他们去了,自己一想:“我倒是拿住一个,先把他弄上来杀了再说。叫家人掌上灯笼,扑奔后面西厢房,把板子揭开,再瞧坑里没有人。甄士杰说:“怪哉!我明明看到他掉到坑里了,还把板子盖上,怕他跑了,怎么会没了人?莫非他遁了。”带着家人到前后院中寻找,并无一点踪影。
书中交代是怎么个缘故?曾天寿在下面,自己一想反正是不能活了,莫如我自己抹脖子吧!刚想到这,就见上面灯光一晃,有人扔下一根白莲套锁的绳说:“你上来。”曾天寿也不知这是谁,揪着绳子上来一瞧不认识。这人有二十多岁,俊品人物。曾天寿说:“贵姓?”这位说:“此地不是讲话之所,你跟我来。”两个人窜到外面进了东边树林子。曾天寿说:“这位恩公贵姓?要不是尊驾来,我就抹脖子了!”这人说:“我姓隆,叫得海,离此十二里,在这正南住。我的父亲做过一任参将,只因年迈,辞官归里,在家养福。我跟我父亲练就长拳短打,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刃件件皆知一二。早听说这甄家岭来了一个贼人,专配迷魂药发卖。地方上受害的不小。不久前我们村庄又丢了一个七岁的小孩,我料想必是这庄里的贼人干的,因此我今天前来访访。方才你们众位在前面动手,我正在东房上,所以你落到陷阱,我才能把你救上来。”曾天寿说:“这就是了,我们还有几位正在同他们对打,还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还得瞧瞧去。”隆得海说:“我也打算把贼人全部杀光,不叫他们在这里为非做歹。”曾天寿说:“好!咱们同去。”
两个人返回来到了甄士杰的院中,一瞧五个人都没有,前后找了一找并无踪影,曾天寿说:“他们莫非受害了不成?”隆得海说:“不能,贼人没有这么大能为把五位都拿住,咱们先站在高处瞭望一下。”两个人站在房上一瞧,就见正北一带火光冲天。曾天寿说:“你瞧那边火光,他们人多势众,得赶快去救他们!”隆得海说:“好。”两个人跳下来刚往北走了不远,抬头一看,原来是甄士杰带着些个恶奴迎面走来。
曾天寿、隆得海二人各拉兵刃,一声大喊:“甄士杰!你往哪走?你在这里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待我弟兄拿你。”两个跳过去摆刀就剁,贼人往旁边一闪,摆力相迎,杀在一处。甄士杰一瞧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把囊沙迷魂袋掏出来,照定两个人一甩,这两个人闻着一股异香,“扑咚”翻身栽倒。
甄士杰吩咐家丁将他二人绑好搭回庄去。甄士杰来到他的院中,抽出刀来就要杀。这时,由后面走过来一个女子,乃是甄士杰的妹妹,急忙说:“别杀!你把这两个人交给我吧。”甄士杰说:“你一个女流之辈,管我的事做什么?”甄九娘说:“这两个人还有余党。依我之见,等都拿住了,给他们点天灯,以祭在天之灵。”甄士杰一听,说:“也好。”就把他二人绑到后面西配房,又派家人看着。甄士杰说:“我还得追那几个人去,他们追和尚、老道去了。”到得院中吩咐手下人:“跟我走。”甄士杰走后,甄九娘来到后面西配房把曾天寿扛到她自己屋中,用解药把曾天寿鼻孔抹上,曾天寿打一个喷嚏,才醒过来。睁眼一看,这屋中甚是干净,象似个妇女住的屋子。翻身看到跟前站着一位女子,长得花容月貌,身穿一身青,头梳盘龙髻,足下穿着红鞋。曾天寿说:“你们把我拿住搁在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快些说来。”这个女子说:“我叫甄九娘,甄士杰是我哥哥。方才我哥哥本来要把你杀死,是我讲情,又把你扛到这屋来。我看你这个人死了很可惜,所以想救你,但你要应我一件事,你若不应我,我就不管了,任凭他杀剐砍剁。”
曾天寿说:,“什么事?”甄九娘说:“我父母早丧,我哥哥不办正事,他至今也不给我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看你倒不错……”曾天寿眼珠一转,主意就来了,说:“你把我放开吧!我应你这件事。”甄九娘说:“你可不许说谎言。”曾天寿说:“不能。”甄九娘就把曾天寿解开,曾天寿说:“我还有个朋友,你若救把两个都救了吧。”甄九娘说:“我要解药去。”曾天寿说:“你救我不是有解药吗?”甄九娘说:“只有一小瓶,不够。”甄九娘回来接着问道:“还有一件事,你既应了我,我是跟你走,还是你就在这住?”曾天寿说:“在这住你能做主吗?”甄九娘说:“你别管,我自有道理。”她给曾天寿倒上一碗茶,由盒子拿出几样点心来,曾天寿也没心思吃。
正在说话之际,见外面一掀帘子,甄士杰之妻马氏由外面走进来了。原来她也是个大女贼,因为父母身受国法,她这才跟了甄士杰。听甄九娘屋中有人说话,她这才过来一瞧,原来是一个少年男子在床上坐着,马氏把脸一翻说:“什么人在这屋里?好大胆子,做出这等丑事,快来人,把他俩拿下!”甄九娘羞恼变成怒,拉出刀来照她嫂子就是一刀,马氏一闪身,姑嫂就动上手了。
曾天寿也不管这些,拿着这瓶解药就够奔西厢房,把门推开进去给隆得海鼻孔抹上解药,解开绳扣,隆得海一打喷嚏才醒过来。两个的兵刃都在地下,说时迟,那时快,捡起兵刃窜到外面。
刚一上房,见甄士杰又带着家人回来了,贼人手里提着刀,洋洋得意。曾天寿拿解药又给隆得海闻上点,揭了两块瓦,等着贼人走过来给他个冷不防。两个人拿着瓦,见甄士杰一进院,照定贼人就砸。真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贼人躲开一瓦,又一瓦正打在贼人脑袋之上。贼人脑袋也破了,抬头一瞧,正是刚才拿住的那两个人,心想:怪哉!他两个已中了迷魂药,怎么又出来了?其中定有缘故,我先把两个拿住再说。
曾天寿、隆得海两个人跳下来说:“好小辈,今天我非得跟你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各摆兵刃扑奔甄士杰,动手也就是三、五个照面,就被隆得海一脚把甄士杰踢倒,按住捆上说:“众家丁你等休要送死,各自逃命去吧!”家人四散奔逃。
隆得海刚要举刀结果贼人,就听正东一声喊:“无量佛!”来者正是金须道赵智全。自从连环寨行刺逃走,就在山中隐居不敢出世,今天本要上配仙观去找傲妙真人卞文通,从此路过听这里有人动手,他一瞧不是别人,是他师侄甄士杰被人拿住,赶紧拉宝剑赶上前说:“好小辈!休要伤人,待我来拿你。”曾天寿、隆得海两人一瞧,问来者:“老道通上名来!”老道哈哈一笑说:“两个小辈,你不认得你家祖师爷!我姓赵,双名智全,绰号人称金须道。若知道我的厉害就跪倒磕头,饶你两条狗命不死。”
曾天寿本来知道老道厉害,听说他手中的宝剑有神出鬼没之能。自己一想,人单势孤,恐怕受他人暗算,因此悄悄对隆得海说:“隆大哥,这个老道可厉害!”隆得海哈哈一笑说:“老道,你既然是出家人,就应该奉公守分,而今你反倒拿着宝剑要帮助贼人。这个甄士杰,他是个拍花贼,你为何助纣为恶?你若听隆大爷良言相劝,就走你的,我也不跟你出家人一般见识。”老道气往上一撞说:“你满嘴胡说!小辈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恶狠狠举宝剑照隆得海劈头就剁,隆得海摆刀急架相还。曾天寿心想,虽说老道武艺精到,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可隆得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不助他一臂之力,一摆手中刀跳过去协力相帮。
这两个人毕竟是武艺出众,刀法纯熟,又是俩对一,和老道打了七八个回合不见输赢。老道一想:此时天光已亮,红日东升,我何必苦苦跟他们恋战?想罢,老道拨头就跑,两个人随后就追。追出有一里之遥,曾天寿说:“隆大哥站住吧!别追了,咱们回去瞧瞧甄士杰,别叫人救去。”两个人这才回来,再一瞧,甄士杰踪迹不见!院中前后一找,连堂落都找遍了。隆得海说:“找不到了,咱们走吧。”曾天寿说:“我这几个朋友一个都没有了,我跟你上哪去?”隆得海说:“你到我家去吧?”曾天寿也没法子,跟着隆得海往回返。
往正南走了有三十里之遥,这个地方叫隆家庄,路北广梁大门,门口两棵龙爪槐,晃绳上有几十匹骡马,门口家丁一瞧大爷回来了,赶紧来迎接。隆得海说:“老庄主呢?”家人说:“老庄主会客呢。”说着话,让曾天寿往里走,来到客厅一掀门帘,曾天寿说:“好呀,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对面无缘不相逢。你们几位怎么来到这里?”大厅坐着不是别人,正是孔寿、赵勇、武杰、纪逢春。孔寿说:“我们由宁夏府公馆来,只因石大爷、魏国安、胜官保、李芳追妖精去了,大人不放心,派我们出来访一访。”曾天寿一听,这才明白。
大家见礼,一瞧这位隆老丈有六十以外,隆得海给引见说:“这是我的父亲。”曾天寿过去见礼,众人落坐,家人献上茶来。曾天寿说:“你们几位上外界怎么走到这来?”孔寿说:“我们走错了路,走了一夜,今天我们也没找着镇店,遇见这位老庄主把我们让进来,款酒待饭,活该咱们遇见!你不是叫妖精背了去?怎么会回来?”曾天寿就把被妖精背到外界,怎么养病,魏国安他们怎么救他,怎么访迷魂庄,如此这般细说一遍,孔寿这才明白。
曾天寿说:“你们也不用上外界去了,咱们一同回去吧,石大爷同钱玉、胜官保、李芳、魏国安五个人不是由迷魂庄追飞云、清风、二鬼去了吗?”曾天寿话还没说完,孔寿说:“咱们在临近找找石大爷他们,若是找着天早就回去,天晚还住在这里。”隆得海说:“也好,我跟你们几位找去,这边你们道路不熟。”曾天寿说:“好。”众人这才同着隆得海出来。
往下走,向正西偏北奔大道来到一个咽喉要路的地方,到外界来非走这个地方不可。这个地方叫野树林,又叫孤蹄岗,有几家店,百十多户人家,是上外界的大路。隆得海说:“咱们就在这等吧,他们往北追去了,回头必走这条道。”众人就在饭铺门口倒了一壶茶,等到太阳要落的时候见石铸他们来了,曾天寿迎过去说:“石大哥,你们几位才来,我们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石铸说:“我们追飞云、清风,追了个嘴尾相连。石岗道路崎岖,除了树,就是草,我们也找不着他们了,天也亮了,我们想回头到迷魂庄去吧,可是来时的道也忘了。糊里糊涂好容易找了个山庄,连个买吃的地方都没有,费事费大了。你这是打哪来?知道你追甄士杰去了,一转身就不见你了。”曾天寿也把被贼人引入陷阱、又被隆得海救上来的事说了一遍。众人说:“今天天也不早了,回头就住到隆大哥家去,明天一同回去。”石铸说:“也好。”大家跟随隆得海这才够奔隆家庄。
刚来到庄门,石铸就听那边说:“孩子们,你们大家别闹了!”石铸一听,这个说话的跟纪逢春一样嗓门。石铸想;真怪!世上什么一样的事都有。及至进了庄门一瞧,站着一个女子,其形长得也跟纪逢春一个样:矮身躯、雷公嘴,可是个姑娘!耳坠上带着金钳子,淡黄脸膛,短眉、圆眼睛,穿着半截蓝绸子褂青中衣,足下两只脚横着,有三寸宽,一尺长,鞋还是红缎子半帮花,手中也拿着一对锤。
纪逢春听见了,回头一瞧那女子,那女子也看见他了。两人一愣,都“噗哧”笑了。石铸等人一瞧他两人,众人也忍不住都乐了。隆得海说:“走吧,不要见笑,这是我的胞妹,名叫隆景云。天生的呆傻,我母亲最疼爱她。我们这地方靠山,她常出去打野猪,今天必是刚才打猎回来。”说着,听那女子说:“哥哥,你打哪整这么些人来?那雷公崽子姓什么呀?”纪逢春说:“好说,闪电娘娘,你不认得我大官老爷!我姓纪,我叫纪逢春,外号人称打虎太保,住家在狼山纪家寨,咱们爹叫神手大将纪有德,都告诉你了。我说你姓什么呀?”那女子说:“我姓隆,我叫隆景云,咱们爹叫隆泰华,隆得海是我哥哥。”他们俩一说话臊得隆得海面红耳赤,威吓他妹妹隆景云,叫她急速进去。这才让着众人往里走,够奔客厅。
隆泰华亲身迎接,众差官见礼落坐。隆泰华一瞧纪逢春,大吃一惊,心说:“天下真有长得一样的人!”问了众人的名姓,唯有问到纪逢春,这才说:“这位差官老爷贵姓?今年多大年纪?家里还有什么人?跟大人当差几年?现在是什么功名?”纪逢春说:“我家住在京北狼山纪家寨,原先做千总,后来保升的守备,现在记名都司,跟大人当差查办西夏,回头还有过班的保举。”隆庄主说:“尊驾弟兄几位?”纪逢春说:“我就有一个姊姊,给了河南永成副将刘芳,如今就我哥一个。”隆泰华说:“可曾定下亲事?”这句话打动了傻小子,纪逢春把脑袋摇得象车轮,连说:“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家有房产,果木园子、水旱稻田地,就是都不给我,嫌我长得难看。我瞧着你倒善静,二大爷给我说一个。”
大家正在尴尬之时,纪逢春又说:“比不了我干爹!”胜官保说:“你多咱认的干爹?”纪逢春说:“我是他大叔,我们两头大。”隆泰华转过话题说:“可曾拿着贼?”石铸说:“没有。”说着摆上酒,众人吃喝完毕。
石铸、胜官保、纪逢春三个人来到外面一看,这所庄院甚好,再一瞧那个姑娘正在外头。石铸就在胜官保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遍,胜官保就跑过去,隆景云一瞧:“哟,你是哪的小孩?”胜官保说:“那个雷公嘴骂你哪?”隆景云说:“敢!我拿锤打他。”胜官保说:“你可别说话,你一说话,那位会念咒,把你魂勾了去!”胜官保说完了跑过来,说:“纪老爷,那个姑娘她说要跟你比锤,你可别说话,她会念咒,你一说话,她就把你的魂勾了去。”
纪逢春一听,一摆锤奔过去,隆景云一摆锤迎过来,二人就战在一处。纪逢春的锤招就是“捅嘴打腿,掏心灌耳;捅屁股,打麻筋。”这两个人的招数也是一样,乐得胜官保拍手打掌。这个工夫,隆得海由里面出来,一瞧就知道是石铸、胜官保使的坏,赶紧对隆景云说:“还不把锤搁下,老庄主要拿刀宰你哪!”隆景云吓得跑回后屋。她有两个使唤丫头,头一个面似黑炭,另一个面似黄地皮。
隆得海把石铸拉过来说:“这件事求你给成全了吧!”石铸满口应承,来到里面就把纪逢春叫到无人之处,石铸问他愿意不愿意,纪逢春本来是个媳妇迷,谁要一提说媳妇,他就乐了。没等石铸话说完,他就趴在地下给石铸磕头,石铸说:“起来,事情我还没给你办成呢。”转身出来跟隆泰华一提,隆泰华也甚愿意。石铸把纪逢春叫过来拜见岳父老泰山,给内兄磕了头,带到后面拜见岳母侃氏。众家丁知道姑娘给了纪老爷,都上来道喜,重新摆席喝喜酒,大家开怀畅饮,席散各自安歇。
次日早晨起来,隆得海说:“叫他留定礼,他也没什么。你们瞧着办。”石铸说:“也不用留定礼,各换一张八字帖就得了。”众人把事情办完,告辞回归宁夏府。
顺着大道回到公馆来到差官房,叙说了一回事情,这才来到上房参见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就问:“都说曾天寿被妖精背去了,倒底是怎么回事?”曾天寿、钱玉不敢隐瞒,回大人:“本不是妖精,是金枪天王白起戈之女白凤英同金鎲天王万道龄之女万素真两个人,穿的是熊虎皮。我们受的暗器叫滚白烈汁五毒枪。她们将我二人背去后,又用药治好了,要跟我二人成亲,摆上酒,正说着,被金鎲天王孟得海之女闯进来要回报天王,后来她也要争风。这时魏国安他们来了,我们才逃出来。喜巡抚大人的公子伯充武已得了痨病,现被白凤英、万素真锁在雕楼中。”
大人一听,说:“这还了得,竟敢把中原的大员子弟弄去,任意胡为,实属不成事体!”大人立刻打发人给喜大人送信,喜大人来到之后说:“这两天我留和尚给我捉妖,也不见妖精来了,敢情是这么一段事!原来不是妖精,是外界女子作乱。哎呀,我就这一个儿子,求中堂格外施恩,设法把我的儿子救回来才好。”钦差大人是个心慈的人,说:“喜大人,你不必忧愁,本阁设法派人救他去。”
喜大人回到衙门把欧阳德请到书房,述说曾天寿由外界回来,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欧阳德这才约了四位帮手:伍氏三雄、金眼雕一同在巡抚衙门花园子等着。过了两天,这天晚上,金眼雕、欧阳德、伍氏三雄尚未睡觉。天有二鼓,就听外面“扑咚”一声,打更的嗓音都嚷岔调了,慌慌张张就往花厅跑。欧阳德等五个人窜出去,一瞧三条黑影。欧阳德说:“咱们每人拿一个,伍氏三雄拿一个。”临近一瞧,果然是一个狗熊、一个猛虎、一个驴。伍氏三雄就扑奔驴去,欧阳德扑奔熊,金眼雕扑奔猛虎。
书中交代,这个狗熊正是白莲同姑白凤英,这个猛虎乃是万花仙姑万素真,这个驴就是五毒仙姑孟常姐。想当初,自从跑了曾天寿,三个姑娘彼此埋怨,白凤英说:“也不必埋怨,咱们再去背两个好看的!”故此三个人一同前来,打算再找几个俊俏郎君,哪想到今天碰到钉子上。
话要简短,金眼雕施展平生的能为把万素贞拿住,欧阳德将白凤英拿住,伍氏三雄把孟常姐拿住,三个姑娘都被擒了。这些侠义人都不愿意拿女子、妇人,叫喜大人的家丁把三个人捆好搭到前面。
天光大亮,喜大人起来正跟夫人说:“儿子有下落了,现在外界,听说病得甚重,这便如何是好?”正说着话,家人进来回禀说:“后面众位侠义拿住三个妖精,都是假妖精,披着熊、虎皮套子,请大人审问。”喜大人立刻传人伺候,升堂花厅。先把众位侠义请出来,又吩咐把三个人搭进来,家人答应。
不多时,将三个仙姑搭到花厅之内,大人就问:“这三个人是怎么一段事?”白凤英说:“大人要问,我乃白天王之女,我名叫白凤英。只因前二年我来到中原游逛,路遇见这衙门的少爷伯充武。是我夜晚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将他背去的,现在他已得了痨病。”喜大人说:“你原来是白天王之女,好!”立刻叫人给彭钦差送信,请示大人这件事怎么办?
彭大人立刻叫人请宁夏府总镇徐胜,把三位仙姑交给总镇太太侠良姑张月英并胜玉环看守。吩咐不许锁不许绑,饿了预备上等羊席款待,把三位仙姑留下。彭大人立刻办了一角文书,写了一封信,责备天王失察。彭大人问:“谁前去投这封信?”手下众差官一听,面面相观,默默无人答言。旁边有追云侠万里老刘云上前答话说:“大人在上,小民不才,我愿前去投书。如果事情办成了,求大人提拔提拔我们马大人,小民就感念大人了。”大人说:“既是老英雄愿去,到那里要见机而作,诸事要谨言慎行。”当时把文书办好,用了宁夏巡抚印。
这套文书所说的就是白天王失察,不应叫他女儿去扰乱中原,又背走公子伯充武。当时封好,备上两匹马派两个马牌子跟着刘云一同起身,大人多给些盘缠,顺着大路够奔嘉峪关。把守嘉峪关的总兵是大清的武探花叶金榜,见刘云要过关,出来盘问,刘云拿出护照一验,这才知道是钦差派的差官查办外界公务,开关放刘云过关。
出了嘉峪关一瞧,尽是沙滩地,刘云一看,真是应了前人所说,“过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往前走是沙滩,回头看山套山,多见树木少见人烟。这日到了外界的交界牌,这里有一座大镇店。南半边是大清营盘,北半边是外界营盘。南边有嘉峪关镇标下的千总带着官兵,北边有外界的小牌头带着半队兵。
刘云来到这个地方叫舞阳镇,千总姓姬,名姬文元,这里有挂号房,每逢中原人到外界去必得先挂号,怕有杀人凶犯、窃马强盗私逃。见刘云走近前来,千总赶紧派十二名护送过交界,打道净街。那边的外界小牌头姓边,叫边得利,也派兵送刘云出镇店口。
到了外界,沿途都有外界的士兵,头一天住在半路,第二天晌午到了贺兰山。刘云一瞧,真是别一番风景,全是雕楼,顺着山坡随高就低,都在山上。进了这座城,名叫锦都,也有四门,房屋也是随山势高低而筑。四面是十六里的边墙,进了城,也有三街六市买卖铺。
刘云来到白天王的府,大牌头先在兵马大元帅的挂号房挂号,往里传禀。只见由里面出来一员番将,说是我家元帅传你进见。刘云这才拿着文书、信件来到帅府大厅,一看上面坐定一人,身高八尺,乃是番邦的元帅。头戴镶珠七宝冠,身穿绣花金蟒袍,下面牛皮战靴。面如重枣,粗眉大眼,三山得配五岳停匀。五缕长须,黑中透亮,好似铁线一般。两旁边站立十几员偏将,都是佩刀挂剑,近处又有几十名番兵。
刘云刚往上一走,这位元帅起身抱拳拱手道:“原来是中原天使来到,旁边看椅子!”刘云说:“我奉中堂、巡抚之命,特来投递文书信件。”这位元帅说:“既然如此,暂把文书信件放在这里,让我转达天王,候天王令下。”吩咐手下人将刘云带到驿馆,派了听差八人预备上等酒席款待。
次日,有大牌头差人来请刘云。刘云跟着来到帅府见大牌头,大牌头带领刘云够奔天王府。来到府门首,一瞧门首是汉白玉的牌楼,甚是宽阔,上面有一杆大旗,都是走金线蹈金边,乃是大红八宝篆云幡。府门有无数的听差人前护后拥,人声呐喊,都是些个神头鬼脸的人。大牌头带着刘云到里面银安殿,这座殿是九间,正面是天王宝座,两旁文武官员不少。刘云跟着大牌头来到近前,早有牌头呈递上文书信件。白天王这两天正在忧闷三位仙姑的去向,这时将信件文书打开一看,心中这才明白。原来信是这样写的:
大清国钦差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彭朋拜书
久仰
天王鸿仪,威名贯满宇宙。两地分界已非一年,皇王有道,著派委员防守舞阳镇界,官民并无丝毫冲撞。尊邦岂不知令媛,时常私入中原,身披兽套,伪装妖魔。前年白莲仙姑夜入宁夏巡抚署后花园,竟将喜崇阿之子伯充武盗至贺兰山,令媛任意作乐,今伯充武已得痨病仍在雕楼,请天王搜查。前日于巡抚署内捉住一熊一虎一驴,焉想乃是三位仙姑所扮。我即派女眷专意款待三位仙姑,专此致函。敬候。
天王示下,我素闻天王军令森严,调度有方,各处设人盘查,无奈仙姑久犯中原
天王竟自不知,殊为可笑、可疑,见信祈将我大员子弟送回。三位仙姑绝无怠慢,沉沉之思,不尽言。
白天王看罢心说:“原来如此,我女儿如今不知下落,敢是她几个人在中原扰闹。”又见信中语气生硬,自视高大,不由得怒从中来。可是又一转念,女儿在中原,不能动气,莫若把女儿接回来再作道理。这才吩咐手下人赏赐一桌酒宴款待追风侠刘云。
当夜,白天王派他儿子白龙、白凤、白虎、白彪、白豹、白熊六位殿下巡查白凤英的雕楼。到雕楼一查,果然把伯充武搜出来。这才回禀天王知道。天王给伯充武换好衣服,以客礼相待。白天王对刘云说:“请你先走一步,待她们三人回来,我这里必把伯公子送回去。”又交给刘云一封书信,派两个番官护送。
刘云出了交界到了中原地面,顺着大路回归宁夏府。这一日来到公馆,见到钦差大人,刘云说:“回禀大人,小民到外界诸事已办停当,现有番王的回信,请大人看。”大人接过信展开一看,上面写的是:
字奉
天朝大钦差大丞相中堂台前,近接来谕,得悉小女私进中原。自愧智浅才疏,应请失察之罪。今蒙
天使下降,始知小女已在中国被获,多蒙
中堂开天地之厚恩,相留款待,五中感荷隆情。现在伯公子暂在贺兰山,我处亦当以上宾相敬。
中堂请放宽心,但小女冒犯虎威,既蒙中堂厚爱,尚望即日送归,伯公子亦必派人送回,决不食言。冒昧烦渎之态,未尝不自知也。中堂其谅之。
番王白起戈拜书
钦差大人看罢,赶紧派当差人预备香车暖轿,派副将马玉龙、副将刘芳随带四位差官:石铸、魏国安、姚广寿、曾天寿六个人护送三位仙姑回外界。一行人等由公馆起身够奔嘉峪关,钦差大人早已叫人给白天王送信。白天王派手下的番将金邦洞主赫眉轧似虎带着五百番兵也护送伯充武从番营出发。
这一日到了舞阳镇,两边碰上头。马大人、刘大人二位见了贺将军,彼此叙礼。有舞阳镇番兵守官边得利、中原的千总姬文元代表双方交换了人质,两下又叙了和好。马玉龙众人带着伯充武回归宁夏府。
喜大人一见伯充武瘦得皮包骨,就放声痛哭起来,把他带到后面见他母亲,苏尔妮关佳氏瞧见儿子已是泣不成声。赶紧请高明医家一看,先生说:“管保好,他这病就是肾亏。仰仗他先天后天都足,只要独宿一百日,就可以调养痊愈。”
喜大人带着伯充武到公馆来见彭大人,谢救活命之恩。钦差大人看伯充武五官俊秀,甚为喜爱,这才问他到外国去的情由,伯充武一一回禀大人。大人一听,又问:“喜大人,现在与外界通商有搅扰地面的没有?”喜大人说:“现在外界商人有好些不按礼节办事。”彭大人说:“要照这样,太不成事体!我给他去一角文书,派人投递到外国。”
话要简短。白天王接到信一看,上写道:
本阁奉
圣谕,边疆安宁,闾里合熙,乃国之大事。而今两边尚有旧约,理应奉命行事。然有奸商不遵礼制,任意胡为,搅扰中原地面。我皇上德普于四海,恩施于九州,宽宏大度。现在尔地竟有奸商冒充番员,私贩午羊皮货等物,并不遵例纳税,混乱条规,实属不成事体。尔即当严饬整顿,以免地面官认真查办,伤两地之和。预先达知,切勿再犯可也。
话说天王看了这套文书勃然大怒,要调东五路天王走转牌发兵进犯中原,旁边有阿丹丞相跪倒奏道:“王驾千岁不可这样粗率!昨朝有细作来回报说,彭钦差手下能人英雄不少,又已预备下兵马。前者只因跟庆祥庆将军合约,按例本应每三年给中原一纳贡,然而自那年合约以后,我们就没进贡。现在中原天子派彭中堂此行表面上说是来抚恤边疆,如果说翻了,他们就会围剿我们。依我之见,先给中原奏一道表章,试一试中原大皇帝的意思。”
白起戈一听阿丹丞相说的话也对,立时派文人写了一道表章,派哒吗押解折差起身。这一日到了都京之内部里投文,通政司挂号。
哒吗将折本呈上御览,康熙一看这道表,勃然大怒,把折底交军机处发抄给彭大人,叫他观看这个折底:阅历边疆妥善行事。彭大人这天接到这个折底,一看写的是:
自古三皇立基,五帝禅宗,唯中原有主焉?夷狄而无君乎?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乃仁人之天下也。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陛下作中原之主,为万乘之君,城邑有三千余座,封疆有数万余程,然常怀不足之心,每起灭爵之意。臣居偏僻之邦,薄城之地,城不足三百,封疆未满三千,臣自足于心矣。
陛下为万乘之君,本承天授命,应附爱子民。先圣尝言:天发杀机,龙盘虎踞;地发杀机,神嚎鬼哭;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尧舜有道,四海来宾;禹汤施仁,八方共守。
陛下起战征之策,小国有迎敌之谋。论文有黄石公三略之文章,讲武有吕望六韬之兵法。陛下挑精锐之兵选肱股之士,御驾亲征至贺兰山前予何惧哉?倘若君胜臣负是满小国之处,倘若臣胜君负岂不受小国之辱耻哉!自古及今,讲和为上,年年进贡于中华,岁岁称臣于陛下。
此遗命哒哩吗敬奉陛下。
彭中堂看罢勃然大怒:“金枪天王白起戈欺我中原太甚,竟敢出此矫强之语!”无奈有陛下命。这时有石铸等回禀:“大人,现在飞云、清风、焦家二鬼投奔外界去了!”彭大人说:“好,我给白起戈去一套文书,指定谈判的日子。”打发差官走后,又接到金枪天王白起戈一封信,信上说定于本月十五日请彭中堂在贺兰山金斗寨合约,在那里赴太平宴。喜大人告诉来使说:“是日必到。”赏给二十两盘费。
外界番官走后,彭中堂把庆将军、喜巡抚请来,商量两国合约之事。喜大人说:“既是如此,中堂去不去?”中堂说:“我焉有不去之理?咱们也不便带大队人马,连总兵徐胜也不去。咱们四个人每人只带四个人,众位愿带谁?只管挑。”喜大人说:“我也不知道哪位武艺高强?中堂给派四个人保护就是了。”钦差大人说:“也好。”叫飞叉太保赛专诸赵文升、飞刀太保小孟尝段文龙、神枪太保钱文华、神拳太保曾天寿四个人保护喜大人。派石铸、神行太保姚广寿、伍氏三雄这五个人保护庆将军。派小神童胜官保、小玉虎李芳、小太保钱玉、小白猿窦福春跟宁夏总镇。金眼雕邱成、追风侠万里老刘云、千里独行侠赛判官邓飞雄,忠义侠马玉龙这四个人保着彭大人。这里分拨好了,随带五百子弟兵,由孙宝元带领从宁夏府起身够奔外界。
这一天走出了嘉峪关,沿途都有地面官预备公馆。赶到了贺兰山,早有外界的番将迎接。旗幡招展,都不是中原的样,是蜈蚣幡、皂雕幡、珍珠八宝幡、篆云幡。这些番兵番将甚是威猛,都是高一头扎一背,花布手巾缠头,青缎小袄,各抱着锐利的兵刃。为首有一位大牌头,姓蒋,叫蒋云龙,乃是马玉龙的师兄,是飞天玉虎蒋伯芳之子。蒋云龙知道马玉龙是他师弟,听他师父提起过。
蒋云龙本是中原人,流落到外界当兵。他有一身好武艺,当初白天王登台选将,蒋云龙一露能为,白天王甚为喜爱,这才放他为副牌头。后来他累建奇功,凭胯下马,掌中兵刃,甚为骁勇,此时升了大牌头。在外界当差多年,人也精明强干。
今天见师弟来到外界,故此迎接。来到近前,蒋云龙说:“师弟,你不认得我吧?”马玉龙一愣,一瞧是外国的番将。蒋云龙将根本缘由一说,马玉龙这才上前行礼,师兄弟叙谈离别之情。
那边有金枪天王白起戈、金刀天王孟得海、金镜天王万道龄、金棍天王邓复伯、金戟天王丁三郎,每人身后一杆大幡,有二三十亲随番兵。大人一看这位金枪天王跳下马,身高足有八尺以外,膀阔三亭,虎背熊腰,面皮微青,青中透亮,浓眉,一双虎目,看年岁有半百以外,海下一部黄焦焦的胡须。看这孟夫王头戴皂缎色绣花玉龙盘珠冠,身穿一件皂缎色箭袖袍,周身绣勾尖立蟒,下配海水江牙,面如黑锅底,黑中透亮,两道抹子眉斜飞入鬓,一双大环眼皂白分明,肋下佩带三尺昆吾剑,真是一团威风,手下带着无数番兵。第三位戴着豆青扎花五龙盘珠冠,身穿豆青箭袖蟒袍,肋下也佩着三尺昆吾剑。第四位邓复伯尤其长得相貌凶恶,混身透出一股杀气。
众人看罢往前行走,进了锦城,来到金斗寨。过了桥,众天王下马,大众到里面一瞧,是九门九龙厅,甚是宽阔。东边给清国大人预备的座位,四位大人按次序落坐,西边是众天王座位。先有通事给引见,彼此见礼。白天王吩咐摆宴,立刻手下人把酒宴摆上。众天王亲身过来给清国天使斟酒。彼此吃过三巡酒。
彭大人说:“我等今天奉圣旨前来,一则所为整顿两地的规矩,前番这里天王打去的反表,我皇上甚是震怒,因此才派我等前来。再者,现有几个从中原逃来的囚犯,飞云、清风、焦家二鬼,天王应把这几个人送回中原,以免伤两地和气。再说天王这里人屡次越边搅扰,实属不成事体!”
白天王一听,说:“好,大人既说在这里,不错!是在这里,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囚犯。再说,我们与中原通商屡次遭到清兵驱赶,我这里牛羊货物伤损不少。这且不说,大人既是要这几个囚犯,也不难,现在我这金斗寨正南有一座小小牧羊阵,我已把这几个人放到里面去了,大人如能在百天之内将此阵打破,一切听钦差大人之命。”彭中堂说:“既然如此,我派我手下属员去看看此阵的设置。”
白天王身背后站定六位太子,白龙、白凤、白虎、白彪、白豹、白熊六个人说:“今天在酒席宴上无以为乐,我六个人舞剑以助众位大人之乐如何?”说罢,六个人刚刚拉出宝剑,旁边有马玉龙也拉出湛卢剑、邓飞雄拉出红毛刀,真是光闪闪、冷森森,似有龙吟虎啸之声,马玉龙说:“你六个人舞剑太孤单,我二人相陪。”白天王一看事情不妙,赶紧说:“且慢,今天又非鸿门宴,大家何必乱舞?你等且站在一旁。”
马玉龙身背后是云中虎混海金鳌孙宝元,由他带马玉龙的五百子弟来保护大人。他看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情景,转身来到大厅前面,见左右有两个汉白玉的狮子,孙宝元说:“众位天王大人,想当初有秦武王举鼎,今天我将这狮子举起来,以为天王大人助兴如何?”众位一阵高兴。他就伸手将狮子举将起来。旁边有万天王两位殿下,一个叫万金龙,一个叫万金虎,过去也把另一个石狮子拿起来,跟孙宝元比试。那万金龙身高有一丈,面似淡金,细眉大眼,力大无穷。
他等正在比试,石铸一拉邓飞雄,使个眼色,叫曾天寿、姚广寿四个人出来。到了无人之处,石铸说:“我想飞云、清风、二鬼四个人来到此地,必然有个住处。咱们要把他们拿住,总算奇功一件。”这四个刚要去找飞云等人的下落,抬头一看,见对面来了一人,说:“你们几位,哪位是马大人?”石铸说:“马大人现在里面,你找马大人有什么事?”这人说:“我奉我家蒋牌头之命,他现在阅武楼演武厅等候马大人,有机密事相商,劳你们几位给回禀一声。”石铸等说:“你在此等等。”
石铸转身来到里面,在马玉龙耳边说:“现在这里的大牌头蒋云龙请你到演武厅,有机密事相告。”马玉龙说:“是了,那不是外人,那是我师父之子。原本是中原人,只因路见不平,杀了三个人,这才逃到外界。我去见见,他必有要紧的事。你等千万不可闲游,保护大人要紧,要有什么事千万给我送信。”石铸说:“我先跟你去瞧瞧地点,若是有事,好去找你。”马玉龙说:“好,跟我走。”
说着话出来,跟着这个当差人来到演武厅,蒋云龙迎接出来,番兵在两旁排班。马玉龙过去行礼,蒋云龙说:“师弟,我请你来,非为别事,白天王在这里摆的这座牧羊阵甚是凶险,师弟,你可千万别去打阵。这座阵也不是现今摆的,自我来时就有,除了白天王父子知道里面的妙处,连阿丹丞相都不知细情。”马玉龙说:“方才彭中堂业已应允,我也难以拦阻。此乃军国大事,多蒙兄长美意,无奈小弟微末的前程自有中堂将军做主,小弟也是无法。”蒋云龙说:“虽然将军大人做主,你也可以谏阻,以免涉险!”马玉龙点头答应。
蒋云龙说:“现在东五路天王每人手下都有几万精兵,白天王为东五路天王的首领。”马玉龙说:“我也晓得,你我弟兄容日后再谈,我不能久陪兄台,还得上去当差。”蒋云龙说:“兄弟你请吧!”马玉龙这才告辞,同石铸仍回天王九龙厅。
见大众酒宴尚未散,白天王一恭手说:“上邦天使,今天我所说的牧羊阵不知众大人意下如何?”彭大人说:“好,先叫我手下人去观看观看阵势,定日子前来打阵。”白天王说:“哪位前去看阵?”彭大人一回头正看见马玉龙刚进来,彭大人吩咐:“玉龙,你跟去看看这座阵是怎么个光景?”马玉龙说:“既然如此,何人同我前往?”白天王手下大臣阿丹丞相说:“我同你去吧,阵里我熟。”马玉龙说:“好,大人先走。石大哥你等在骆驼岭等我。”
正在说话之际,外面跑进一个轿夫,姓马,是山东人,说:“了不得了!大人的坐马惊了!两匹,一匹红的,一匹黑的。那两匹马往东跑了,出了金斗寨了。”石铸等赶紧就追,一边问手下跟人:“怎么就惊了?”手下人说:“只因那边‘叭啦’一声怪响,马就惊了!”石铸、魏国安两个人去追马,马玉龙等送大人上轿。彭中堂、庆将军,喜巡抚三位是坐轿,徐总镇骑马。跑的这两匹,这黑马是刘云骑的,红马是金眼雕的,乃是马玉龙送给金眼雕的宝马龙驹,一天能走六、七百里地。
这里且说胜官保、李芳要跟马玉龙去瞧瞧牧羊阵怎么个样?正说着话,只见石铸、魏国安跑回来说:“这家人简直要造反!两匹马跑到锦城东门外一里之遥,有一处大庄院,马跑到庄院门口,有人截住就牵进去了。我们去说了许多好话,这些人虽然都懂中原的话,可就是不讲理。我们说:‘马跑到这,劳驾给拉出来,我们谢谢。’这家人说:‘马是自己跑进去的,不是我们偷的。要马休想!你两个快回去,再多站一时,别说马,连人都给留下。’我们说:‘马是副将马大人的。’他说:‘不用道字号,皇上的马也留下了,你打听打听,我们这雁过都要拔毛。’我问他家主人姓什么,他说:‘姓肖!’我说:‘你家主人属天王管?’他们说,他家主人还管着十路天王呢!这要在中原地面,我早就跟他们动手了。今天跟大人来,恐惹出意外之变。我回来跟兄弟你商量商量,这马还要不要?”
马玉龙说:“不要?那倒不错!栽跟头栽到外界来了。马愣不给?问倒了比打倒强不了多少!你跟我来。”这里跟大人的都走了,就剩胜官保、李芳、石铸、魏国安连马玉龙五个人。马玉龙这才同石铸众人往东走,就在一望之地,石铸用手一指说:“就是那里。”马玉龙一看,是坐北向南一座山,倚着山坡有三十多座雕楼,一大片,不象小户人家。
马玉龙来到门首说:“你等怎么不讲情理?我们马跑到这里来,我们当差的来要,你们还不给,就算是你的了!到哪里也抬不过理字。”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家人说:“谁在我们这门口嚷?向例也没人敢在这大声喘气,如再不走,连人都给我留下。”马玉龙说:“你这厮真不懂情理!”过去就是一掌,这个家人说:“你好大胆量!敢打人!伙计们出来,打他!”一句话,只见出来数十人。正要动手,由里面出来一人,是外界的打扮,头上五色绸子包头,身上穿着红青毡小袄,青中衣,白袜青鞋,细眉毛、三角眼,尖鼻子、凌角口。他摇头晃脑说着中原话:“那是我让留下的,你不必拿你们钦差吓唬我。”马玉龙听他说话不通情,又见马在里面拴着,就说:“石大哥,你进去把马拉出来,谁过来,拉出刀来砍他!”石铸、魏国安进去就去牵马,上来阻挡的人都被打得东倒西歪,焉能拦得住?
五个人拉着马回到锦城,正遇大牌头蒋云龙带着兵护送阿丹丞相,要带领马玉龙去看牧羊阵。见马玉龙等回来,问:“你们几位上哪去了?”马玉龙就把方才丢马、找马之事说了一遍。蒋云龙说:“你们几位这个乱子可惹得不小。那是金光寨闪电神肖家的管家,我们这天王都不敢惹他!”马玉龙也没介意,告诉石铸、魏国安:“你等先到骆驼岭,叫孙宝元带我的子弟兵都在骆驼岭等我。”石铸答应。马玉龙这才带着胜官保、李芳同着阿丹丞相带着番兵各乘坐骑一直扑奔正东。
相离金斗寨有三十余里偏东南上,远远就见云屯雾集、电闪雷鸣。来至切近,绕过山坡进了山口,就听一声炮响,旌旗招展,大约有三千兵,都是外界的打扮,个个花布缠头,刀枪锋利。为首有四员大将,由南往北看,头一位骑着一匹红马,马褂双提胸,倒掖威武铃。马上这员战将,头上大红缎子扎巾,勒着金额力,身穿大红缎子箭袖,上绣金莲花,面似喷血,两道粗眉,一双大眼,高颧骨,裂腮额,压耳两道黑毫,在马的得胜钩上挂定一杆五翅描金幡。这位乃是把守四角山牧羊阵,叫金邦洞主赫眉轧似虎。
第二位跳下马来,身高九尺以外,膀阔三亭,头戴皂缎色绣花软包巾,身穿皂缎色蟒箭袖袍,上绣金牡丹花,腰盘丝鸾带,单衬袄,足下薄底快靴,面似黑灰,两道抹子眉,一双大环眼,白眼珠努着黑眼珠,滴溜圆,高颧骨,滋着压耳毫,肋下佩着昆吾剑,坐下骑定汤雪卷毛狮子马,手使七星长把渗金都,叫银邦洞主白面轧似狼。
第三位披着翠蓝色六瓣壮士巾,蓝缎箭袖袍,足下薄底靴子,肋下佩刀,面似蓝靛,两撮红毫,手使长把紫金押,叫铜邦洞主姜伯朗。第四位粉绣缎扎巾,粉绫缎箭袖,骑定一匹金睛闪电白龙驹,手使一条三股渗金叉,叫铁邦洞主杨伯达。
马玉龙看罢这些神头鬼脸,不以为然。阿丹丞相吩咐闪开路,兵将往两旁一闪,马玉龙走了过去,再抬头一看,怪不得这山名叫四绝,好一座高山!巨石嶙立,峰插云天,山色如靛,寸草不生。这座山方圆能有二十余里地。
牧羊阵是方圆十二里,按着小周天置造,斜楞调角,要猛一看,真找不到阵门,阵门反冲东开。看围墙,有一丈五、六高,上面有鸡爪钉和冲天毒药弩,即使有飞檐走壁的能为往上一窜,只要碰着冲天驽,一发中着就得死。瞧这围墙,是南北长,东西短,与长蛇相仿。
马玉龙站在四绝山上观望,就听金邦洞主贺梅轧似虎那边信炮一响,四山号炮齐鸣。就瞧见牧羊阵四面都打出红色旗子来,旗上面都画着一只虎。四极角有四座角楼,当中有一个瞭敌楼,东南西北中,正按五行设置。这五座楼往外冒黑烟,有十数丈高,五处烟归到一处遮住牧羊阵,其形似黑云,避住日月光华。一瞧里面门户甚多,变化多端,看不甚真。
马玉龙回头向阿丹丞相说:“你我到阵内观看观看如何?”阿丹丞相回头向手下人说了几句,这才说:“马大人要跟我进阵,可得下马。”马玉龙这才下了坐骑,由山根之下,阿丹丞相陪着往东走至切近一瞧,两边阵门是往北拐,东门是圆的,上面有一盖,盖上有拳头大的钉子。马玉龙看了多时,门分左右,里面平川之地,迎门有一个影壁,上面画的是万幅流云图。由影壁绕过去是两股道,要不知道的,一进去就分不出东西南北来。绕过影壁坐东向西有一个门,算在东南斜楞转角。当初造的时节,当中是太极图,往外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不象,生五行,五行生八卦,一概是平川之地。绕东就西、亢南就北转弯进了十二道门,中央戊己上是瞭敌楼,这楼是五间三层十五间,周围栏杆都是黄杨木头,一层上面有一块匾,匾上四个大字“人力胜天”。东边有一个牌楼,也是木头做成,上面有两个字,是‘玉府’。西边的牌楼上的字是‘金阙’。瞧了瞧正北,楼上都有栏杆,由东上去有九层台阶,由西边下去,一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天地间一轴大画,下联是:乾坤内两颗明珠。
马玉龙同着阿丹丞相由东边台阶上去,一直上到三层楼上,四面楼窗全支开,番官在两旁伺候。阿丹丞相把手中令旗一摆,四面信炮一响,见牧羊阵各门俱开。这牧羊阵乃是十二道门,按十二元辰制造,就见头一层门是一排羊,每面有一百二十只,十二只一溜,十溜,四面四百八十只,分青、黄、赤、白、黑五色,远看跟真羊一样,按金木水火土排列,名为鬼金羊。第二层门是星月马,也是五色,五匹一排,一面六十匹,四面二百四十匹。第三层门是魔金牛。第四层是镂金狗,也是按着十二元辰排列。马玉龙看了一看,也不知其中的妙处。唯有十二层靠楼,这道是觜火猴,有三尺六寸五高,按三百六十五度,都穿青、红、赤、白、黑的衣裳,跟真猴一样。
马玉龙看罢,冲阿丹丞相拱拱手说:“此阵是何人所摆?”阿丹丞相说:“此阵乃是先王遗留,有数十年之久,那时我尚未出世为官,不知此阵系何人所摆?”这时,带着众人离开了牧羊阵,拱手作别说:“我等过几日前来打阵。”阿丹丞相说:“大人要来打阵的时节,先到四绝山来挂号。”马玉龙点头答应,转身带着胜官保、李芳骑上马够奔骆驼岭。
来到骆驼岭,只见石铸、魏国安、孙宝元三个人出来迎接,询问方才观看牧羊阵的情节,马玉龙如此这般细说一遍。大家来到里面摆上酒席,吃酒完毕,天色已晚,众人住宿一夜不提。
次日早晨起来,马玉龙、石铸众人带领子弟兵同进嘉峪关回到宁夏府,来到公馆,下了马,把兵丁扎在宁夏府城外。大家进里面参见彭大人,大人问马玉龙牧羊阵是怎么个局式,马玉龙就把同阿丹丞相上瞭敌楼观看,阵是四绝,当中是五行生八卦,周围设置是按十二元辰子鼠、丑牛、寅虎、卯免、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这十二属相的变化,并说:“其中奥妙之处实在看不分明,非得请能手破阵不可!”
正说着话,纪逢春一拉刘芳说:“姐夫,你讨令,咱们破牧羊阵去,销器、埋伏瞒不了我。”刘芳说:“好,你既有这胆子,我去讨令。”刘芳这才来到里面说:“回禀大人,现在外界摆这牧羊阵是要难我们。他认为中原无能人。大人施恩,卑职不才,我在大人跟前讨令。我带我妻弟纪逢春,还要武杰、李环、李珮,我五个人前去破阵。”大人说:“好,既是你等愿意去,很好!要能把阵破了,算你等奇功一件。”刘芳下来把纪逢春叫过来说:“我可在大人跟前讨了令,大人派我等前去破阵。你可知道销器埋伏?”纪逢春说:“你放心,我去一瞧就知道。”刘芳说:“好,大家收拾收拾。彭大人派宁镇总兵徐胜带本标下六千兵在骆驼岭扎营,派嘉峪关协台带四千兵在牧羊阵扎营,以备接应打阵之人。”刘芳这才带着武杰、纪逢春、李环、李珮出了宁夏府够奔外界。
这一日来到四绝山,山口有金邦洞主赫眉轧似虎把守,问:“来此何干?”刘芳说:“我等奉钦差大人谕,来破牧羊阵。”赫眉轧似虎一看来了五个人,李环、李珮两个大个,武杰、纪逢春是一俊一丑,刘芳是个官长的打扮,说:“你们几位要打阵么?”刘芳说:“是。”赫眉轧似虎说:“你们几位叫什么名字?回头若落在阵里,我们好有个交代,就是破了阵,我们也好有个记载。”这几个人通了名姓,轧似虎说:“你们几位请吧!”五个人这才进了这座西山口。
刘芳一看就是一愣,看这座牧羊阵四围墙都有一丈六、七高,上面有鸡爪钉,刘芳就问纪逢春:“你看这座阵是什么阵势?”纪逢春说:“我得进里头瞧,在外头瞧不透。”说着话够奔阵门,西边这座门是由北往东,拐过弯去,一看阵门关着,是绿油漆,上面有拳头大的钉子。刘芳用刀一点,也没横闩立锁,门分左右,五个人看里边是平川之地,迈步就要往里走。纪逢春说:“别往里走!这门没闩没锁,必有埋伏。”这句话尚未说完,李环往前一迈步,只听一声响,好似山崩地裂,吓得众人胆裂魂飞。李环总是艺高人胆大,在胜家寨多年,再说久跟这些英雄在一处,自己想当初昼春园也无非是削器埋伏,还能有什么新章法?焉知这牧羊阵比昼春园厉害十倍。他往里刚一迈步,就听“咯嚓”一响,由门的左右射出两把尖刀,正扎在李环的左右胁上。可叹这位英雄把一世英名而今付于流水,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飘飘入天堂。当时红光四溅鲜血崩流,绝气身亡。吓得刘芳、武杰、纪逢春、李珮四个人呆呆发愣。
纪逢春赶紧说:“别往前进,削器都套着呢,只要一碰犯了销匙,那可了不得,必有性命之危!”刘芳说:“咱们跟大人讨令前来,焉能就这么回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珮只顾抱着兄长的死尸,哭得也不顾说话。纪逢春说:“咱们别走当中的木板,顺着旁边的方砖地往里去。”
说着话,刘芳就往前走了两步,拿刀掇着木板,也不见动静。一直走到西边,再往东一拐见一片平川之地,见里面的门道曲曲弯弯,自己心说:“眼前是平川地,我们何不进二道门?”想罢,就往前走。刚来到二道门的台阶,往上一迈步;刘芳只顾左右、门里、脚下,焉想到由上面“咯嚓”一声,下来一把扎刀,直奔刘芳头顶。刘芳急往旁处一闪,这刀正扎在他左肩头上,有四寸深,鲜血崩流,自己吓得魂不附体,拧身窜到外面。
武杰一看:“唔呀!了不得了!这里机关太多,不要进去找死。依我之见,咱们趁早回去吧?”刘芳只管点头,也不敢再往前走了,本来就说不清阵里有多少险,四个人只好往回够奔。
刘芳捂着鲜血直流的肩头,李珮扛着李环的死尸,大家垂头丧气。武杰说:“唔呀!今天来得好倒霉!人家马大人还到阵里头瞧瞧,咱们白来一趟。”四个人走到四绝山,这里的番兵瞧得真真切切,见他们这种狼狈的样子,无不嘻笑嘲骂。
众人出了四绝山来到骆驼岭,到了大清的营盘,见了徐胜,徐胜把众人让到中军,吩咐手下人预备一桌酒席,在中军帐给众人压惊。徐胜就问牧羊阵是怎么一段情节。纪逢春说:“我们到牧羊阵,也瞧不出暗器在哪安着?原先我在家造的那些削器是梨刀、窝刀、转心弩,脏坑、净坑、梅花坑,翻板、滚板、窟窿墙,那些个我都懂得,这里我全不懂。李大老爷贪功,刚一进门就被左右两把刀扎死了。我姊夫还要进去,一到二道门,由上面下来一把刀,几乎丧了命,幸亏躲得快,伤了左膀背,有三、四寸深。”徐胜一听牧羊阵的这番光景,心中甚是为难。大家在骆驼岭住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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