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回 刘家店太保捉贼 马玉龙怒打恶霸
话说刘家店把刘氏送到太保家中,正赶上刘得猛、刘得勇在院中教徒弟练把式。一听见姑奶奶被焦家三鬼抢来,心想:幸亏落到自己店中,若落到别人店中,这件事就坏了。二太保教徒弟操家伙,刘得猛、刘得勇头前带路,吩咐伙计把店门关上。
跑堂刘七正在店中跟三鬼说话,听见外头叫嚷,班山抓起茶壶冲刘七砍来,刘七一闪身,往外就跑。班山同三鬼、班立娥跳在院中一看,见冲进一些人,各拿着刀枪剑戈。头前的刘得勇年有三十以外,身穿蓝绸裤褂,足下青缎快靴,手提长枪,照定焦义前心刺来,真是三花九转金蛇乱点头,冷嗖嗖半尺长鸭子嘴,直奔前心。焦义用虎尾三截棍一磕,跟着往上就打。那边刘得猛摆刀直奔焦礼动手,众徒弟跟焦智、班山、班立娥杀在一处。
正在动手之际,瞅热闹的人将刘家店围满。忽然一阵大乱,从房上跳下一人,穿着紫花布裤褂,紫花布快靴,黑脸膛,雷公嘴,短眉毛,圆眼睛,手提短把轧油锤,跳下院中。来者正是打虎太保纪逢春。纪逢春跟武国兴追赶三鬼,追到天大亮,他腹中有点饥饿,便打算要找镇店吃点东西。
“我说,小蝎子,我有点饿了。”
武国兴说:“哎呀!我也饿了,你跟我走,前面有啥饭就吃啥,我没带钱,让我先到前面看看,你在这里等待。”
武杰奔仇丧店去了,把傻小子纪逢春扔在树林之内。他等了半天,见武国兴不来,只得自己奔仇丧店来找武国兴。见路北站着无数人,他见人就问:“请问,我饿了,哪里让白吃饭?”那人拿眼睛瞪他一眼,用手一指说:“那店里就让白吃。”纪逢春认是真的,来到天成店门口,他说:“你们瞅热闹的躲远点!白吃饭有什么可瞅!”旁边就有爱说话的说:“你是来找白吃的?”纪逢春说:“我饿了。”那人说:“你饿了?好!这里大人给大份,小人给小份。大份是炒肉、炖肉,一张大饼,两碟馒头。你要不饿给半份。临走还给四百钱。”
纪逢春说:“是了,怪不得这么多人。这里头人太多,你们挤不进去了。他们把门关上,你们进不去,我可进得去。”
那人说:“关着门,你怎么进得去?”
傻小子说:“我会上房。跳进去找个地方就吃了。”
说罢一拧身,蹿上房去。却只见院里不是吃饭的,是打架的。他也不知道这是谁跟谁打,他摆锤就奔地里鬼,三五个照面,他又奔了花枪太保。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哪头的人。纪逢春混打一气,累得浑身是汗,跟三鬼动手不多时,就奔二太保打一回。正在难解难分之时,房上武国兴赶到。
原本他把纪逢春扔在树林里,他进仇丧店吃了饭,诚心骗傻小子。他吃完了饭,来到这店门口,听里面嚷:来了个傻小子,拿着短锤乱打,也不知是哪头的人。武国兴这才蹿在房上,一看说:“纪逢春,你个混账东西,你不要乱打!”对二太保说:“我们是钦差彭大人公馆的人,大人派我二人帮着碧眼金蝉石铸前来拿贼。”
说罢跳在院中,一摆单刀,照焦智就剁。纪逢春这才明白,便帮着二太保敌住三鬼。武国兴挡住班山。正在交手之际,由房上来了伍氏三雄,一声喊嚷说:
“好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等胆敢擒夺良家妇女,我等特意前来拿你!”
拉出杆棒跳在院中,三鬼一瞅伍氏三雄一到,准知道不是对手,若与他动手,必要被获遭擒,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张嘴呼哨一声,群贼上房,往西北逃窜。伍氏三雄带着大家紧紧追赶。奔至一条河前。三鬼、班山、班立娥都会水,五个人跳下水去。伍氏三雄在河前止住脚步问:
“二太保可会水?
二太保说:“不会。”
纪逢春武国兴他二人也不会水。武国兴说:“往北还有一道桥可以过去。”大家便奔桥而去。
三鬼同班山刚游到二营山,便见山口出来一匹驴,上边骑着一个年轻的少妇,浓妆艳抹,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裳,仔细一瞅正是班山之妻柳氏春娘,后头跟着一个和尚,是飞云僧尹明。
原本尹明与柳氏通奸,尹明时常在班山这里住着。今日班山同三鬼直奔三杰村。班海吃醉酒一概不管事了。尹明便找了一头驴,驮着柳氏想逃走。刚一出山口,遇见班山、班立娥同着三鬼回来。飞云僧一瞅班山等浮出水面来,紧打驴往西走,唯恐他五个人追上。
班立娥说:“大哥,你瞅,这不是报应?俺们去背石铸的媳妇没背来,叫人家救了。我嫂子却跟着和尚跑了。这都是你交的好朋友!跟你还是盟兄弟,时常在家住着,妻子不避,把我嫂子给拐走了。照这个样的朋友你可要多交几个!”
班山一瞅,气往上撞说:“尹明决不该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他在我家,我待他甚厚,情同手足,他把我班山一世英名损尽。我把他拿住,碎尸万段,不解我胸中之气。”
说罢,自己浮上北岸,追赶飞云僧。飞云僧一瞅他追来了,便掉转驴头直跑。按说他日行千里的脚力,只是他不舍柳氏春娘。正在跑着,只见西边树林出来二百喽罗兵,个个都是黄老虎帽子,身穿黄坎肩,前后白光面上写着“龙山练勇”,各拿单刀,执一面藤牌,五十名长枪手,五十名藤牌军,一百名水兵,各拿着三截钩镰枪,都带着分水鱼皮帽,油绸水衣靠。这一百水兵都能在水里住三五天,这一百刀枪手都能爬山越岭。当中有一人,年有二十有余,头戴麒麟盔,身穿麒麟铠,身高七尺以外,细腰窄背,五官俊秀,面白如玉,玉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准头端正,四字方海口。怀抱宝剑,迎面把飞云僧去路挡住,说:
“你一个出家人,为何带着一个妇人?你是何人?快说实话!说了实话,放你过去,不然,休想过去!”
飞云僧说:“这位好汉,你不必多疑,她不是外人,而是我的嫂子。因要回娘家去,我母亲有病,家里没有人接她,叫我去接她。”正在这时,只听后面班山叫嚷道:“好飞云僧!你真是人面兽心,我拿你当个知己朋友相待,接你到家中,你却把我的妻子拐去,今天你休想逃走!”
刚才带兵那人看得真切,听得明白,怒喝道:“原来你们是奸夫淫妇、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一个出家人,不守清规,我先把你结果性命!”说罢,挥宝剑扑奔飞云僧。飞云僧气往上撞,伸手拉刀窜过来,照定那人就是一刀。那人用宝剑一架,呛啷一声响亮,剑把单刀削为两段,吓得飞云僧往圈外一跳,掉头顺岔路往南就跑,直奔河沿,顺着河沿往西逃走。他想,要有人追他,他就下水浮水逃走;要是无人追他,他就由岸上逃走。
这边焦家三鬼同班山、班立娥赶到那边,追来的伍氏三雄远远看见,喊嚷说:“对面贤弟,别放走那五个贼人。”看官,你道这位来者是谁?此人提讲起来,大有来历。此人原籍京都顺天府大兴国安定门外镶黄旗老营房,乃是镶黄旗满洲旗人。自幼父母双亡,跟随叔父婶母度日。他父亲活着时,做过一任知府,因为官清正,宦囊空虚,不应酬上司。后来,来了查办事件的钦差,他没处送礼,把他参了。他父亲这口气咽不下,气死了,留下此人,姓马名五龙,从小给他定下亲事,乃关知府之女。他的父亲死时,他才四岁,多亏他叔婶将他抚养大了,挑了一分一两五钱的钱粮,叫他在弓房拉弓。这年他十二岁。
这一天马玉龙进了安定门,走在地坛墙根,见有两个老者。上首这位老者,白面长髯,身穿蓝丝绸大褂,足下白底云鞋,手中拿着包裹,虽然年迈,精神十足,二眸子精神百倍。下首那位年有六十多岁,身穿青绸大褂,足下青缎快靴。面皮微黑,重眉阔目,鼻如梁柱,花白的胡须。玉花正往前走,这两位老头把他叫住说:“小孩站住,你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住?我看你很机灵。”
小孩说:“我姓马叫玉龙,在老营房住。今天没上学。我进安定门买点零碎的东西。”
那个黑脸老头就问:
“你家有什么人?”
马玉龙说:“我家就有叔父、婶母,父母都不在了。我念了几个月书,我叔叔怕花钱不叫念了。晚上上弓房。二位老爷子在这歇呢?”
二位老头说:“我们时常在此间闲逛,常见你打此经过。我们要收你做徒弟,你愿意不愿意?”
玉龙说:“二位老爷子教我什么?”
那老者说:“教你练把式。”
玉龙说:“好。我婶母不叫我念书,叫我跑驴子去,我不愿,我叔叔就打我。二位老爷子收我做徒弟,我求之不得。请问尊姓大名?我在哪里练功?”
白面老者说:“我姓蒋名得芳,绰号人称飞天玉虎。”
另一位说:“我姓叶名叫得明,人称海底捞月。你要愿意就给我们磕头,带你到地坛里,有清净地方可以练功。”
马玉龙一听,趴在地上就磕头说:“二位师父在上,徒儿行礼了!”
蒋得芳把他往腋下一夹,进了地坛,来到一所清雅之处,教给马玉龙练了几趟拳脚。马玉龙甚为伶俐,一教就会。天将晚,二位师父打发玉龙回去。临走时吩咐道:“你到家不用提练把式的事,天亮就往这里来,你就说你蹓驴子去,每日我给你二百钱。”
马玉龙自此以后,每日跟二位老英雄习练武艺。整整三年,练得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
这一天,叶得明赐他一身麒麟宝铠,蒋得芳赐他一口宝剑,二人给他留下五十两银子,作为零用,说:“我们要上浙江普陀寺访友。你我师徒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
二位老英雄走后,马玉龙把包裹、银两、宝剑拿回家中。在家中,他自己单住一间,他把这些东西藏在屋中,不敢告诉他叔叔。这一天,他叔叔说:“你已然到了十五岁,也该挑份钱粮。”便叫他上弓房定日子。
前去这日,他叔叔到他屋中找东西,翻出一个包裹、几十两银子。他叔叔心说:怪不得他时常买东西,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原来这孩子做了贼了。我马氏门中是清白人家,除去养马当差,就是安分守己度日。正然想着,只见马玉龙从外面进来。他叔叔勃然大怒,说:“你这孩子,甚不安分,这是哪里来的东西?快说实话!我可不愿受你的连累。”
马玉龙说:“叔父不要着急,我并没有做贼,这个包裹宝剑,是我师父给我的。”
他叔叔说:“你趁早出去。我家不能存你!从今以后,不许进我的家门,你我各立门户,你把我的钱粮带了去。”
马玉龙见叔叔直往外赶自己,料想不出去也是不成,说:“叔父不必生气,明天一早我就走。”他叔父赌气归自己屋中去了。马玉龙坐在屋内,闷对一盏孤灯,思想自己父母双亡,叔父又往外赶自己,自己又再无至亲骨肉,不知哪里是存身之处。虽有万种伤心,自己也无非唉声叹气,能对何人言讲?想到这里,不由得说了四句:
万各忧愁诉与谁,对人欢喜背人愁。
此诗莫作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
自己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已到了三更之后,想着自己无处投奔,又不能不走,觉也睡不着,恨不能一时天亮。坐过多时,心说,天啊!你怎么还是不亮。正是:
白昼怕黑嫌天短,夜晚盼亮恨漏长。
好容易等到东方破晓,自己急忙收拾,包上麒麟宝铠,用宝剑挑上,包袱一背,带上几十两银子,也未见他叔叔的面。自己出来,想要进安定门,找个朋友安置安置。自己信步往前行走,绕过地坛,来到地坛门。一早进城的人不少。自己刚一进城,只见大道西边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手拿着菜筐油罐站着发愣,她见马玉龙过来,就把他叫住说:
“大爷,我借问一声,哪里卖油?”
马玉龙一瞅,心道:“这位老太太定是没上过街,连油盐店都不认得。
马玉龙说:“老太太贵姓?没上街买过东西罢?”
那位老太太说:“我今天是头一天上街,用的仆妇昨天走了。只因家中的日月艰难,把仆妇辞了。不怕大爷笑话,我实找不着买油的地方,我在这里站了半天啦。”
马玉龙说:“你贵姓?在哪里住?”
老太太说:“就住在这西边的姑姑寺,我姓关,未领教大爷贵姓?在哪里住?”
马玉龙说:“我在安定门外营房住。我姓马名玉龙。眼下被我叔父撵出来,我还没地方住。”
那老太太一听,不是外人,说:
“你父亲做过云南大理府知府,是德寿马大人吧?”马玉龙说:“不错,老太太怎么认识?”
那老太太说:“我家的当家人做永善县知县,名字叫关荣。”
马玉龙一听,知道眼前这位是未来的岳母,也顾不得害羞,把自己无处投奔的事,说了一遍。老太太说:“既然如此,跟我家去罢。你二人先以兄妹称呼,过三年再择日给你们完婚,也算一家人。你从此可要上弓房拉弓,好挑分钱粮,求取功名。”马玉龙说:“就是,就是。”马玉龙带着老太太买完东西,跟她回家住下。她家是独门独院,三间北房,一间东房做了厨房。老太太给马玉龙引见了关玉佩关姑娘。从此马玉龙在岳母家住下,找了个弓房拉弓,自己这份钱粮添补家中买饭菜之用。那几十两银子添置了几件衣服,并在弓房交了几个朋友。
转过年来,四月间,弓房师兄弟富海、文成二人约他出南城听戏。这三人吃完早饭,由交道口雇车出了前门。一瞅戏报,就数查家楼的戏热闹。富海提议去查家楼听戏。玉龙同文成都赞同。三人来到查家楼,买了一个在正楼的座位。三人刚刚坐下,还没开戏,只见下面上来了四五个人。头里这位有四十多岁,喝得酒气醺醺,身穿宝蓝绸大褂,内衬蓝绸裤褂,白底缎厢灰鞋,手拿折扇,后面三四人,都是随从打扮。来到马玉龙坐位的跟前,叫看座的把这座位腾出来。
看座的说:“大爷来了!我单给你找个好座位吧。这个座已被他们买下。我们不知道大爷会来看戏,你如果叫人给个信,这个座就给您留下了。”
那人是喝醉了,一听看座的这么说,把眼一瞪说:
“放狗屁!我叫你腾出座,你趁早给我腾。我不懂得什么卖不卖,你这戏馆子要是不打算继续开,大太爷马上就给你们封门!”
看座的苦苦央求,那人却一字不听,站在楼上直骂。马玉龙看着心里生气,有心问问那人,凭什么非要这个座。文成低声向马玉龙二人说:“这个要座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索皇亲家里当管家,姓童叫老虎,仗着索皇亲的势力,在外边常欺压人,赊账不还,无所不为。”
正当三人说话,只见过来一个看座的,给马玉龙三人请了安,说:
“您三位让让,在这西边有一张桌。改天各位来,我们好好补上你们三位大爷的人情。”
玉龙一听这人苦苦哀求,他本是个慈心人,说:“我们三人过那旁去。”文成、富海都答应,三人过西边去了。那童老虎四人坐下。
正这时,只见外面进来五六个人,样子都不甚安分,拉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是做买卖的模样。他来至童老虎面前说:
“童大爷,我说过卖了房子给钱,你今又把我找来。我赵振邦并不坑人,我借了你一百吊钱,每月十吊利,我都按月交了。”
童老虎眼皮一翻说:“我这钱,你使三年多啦,今我用钱,你急速还我。现在你给三百吊钱算清账;若不然,你把女儿给我作姨奶奶,省得我买一个侍妾。”
赵振邦说:“我女儿早已有了人家,不久就要定日迎娶,童大爷不要开玩笑。”
童老虎一听,借着酒胆,抬手打了赵振帮一个嘴巴,把赵振邦的牙打落了一颗,顺嘴流血,可他还直骂。马玉龙看着有气,过去一伸手把童老虎抓起来,往下一扔,扑通一声,把童老虎摔在楼下,顿时身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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