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 苏氏兄弟奋勇捉贼人 感念旧恩舍身护钦差
话说苏永福二人由户外摆刀,直扑张黑虎而来,张黑虎飞身蹿上房去,二人跟随在后,也蹿上房去。张黑虎一看,说:“原来是两个无名小辈,我要去了,今夜三更时分我来,连你带彭大人,取你三个人性命。”说罢竟自去了。彭公说:“苏永福,你二人把贼人急速拿住。”苏永禄过来说:“回禀大人,贼人已然逃走,大人请放宽心。”彭公说:“你当差太油滑,好生办案,我还要提拔你哪,今晚此贼要来,你二人应当如何?”苏永福二人说:“大人请放心,我二人今晚等候他,将他拿获。”大人说:“既然如此,晚间你二人在外间屋中安歇。”
少时摆上晚饭,大人吩咐知府:“将一干告状众人带下去对保,候本阁拿住贼人,传他们前来对词。”文武官各告辞回衙。大人用完了晚饭,苏永福、苏永禄在一旁侍立,大人在灯下看书。大人说:“这也不是公堂,你二人不必立规矩,搬过凳子,你二人坐下。”
苏永福、苏永禄在大人一旁坐下,听听外面天交初鼓,二人吃茶。又有一个更次,忽听前房扑咚、哗啦、扒达一响,大人叫:“苏永福、苏永禄你二人到外面观看。”两个出去到院中一瞧,只见房上瓦掉下有四五块,二人又找到西后院,从地下拾起一根三愣钢锥,拿到里边借灯光一瞧,尖上有点血,闻了一闻。苏永禄过来递给大人说:“方才瞧见院里掉下几块瓦来,并无别的形迹,在西院中捡了一个钢锥,我闻了闻有臭味,许是打在屁眼上了。”大人瞪了他一眼,接过钢锥来一看,上写的字是“碧眼金蝉”。大人说:“这个钢锥是碧眼金蝉石铸的。”
苏永福、苏永禄一听,吓得颜色改变,都知道石铸的能为,这两个人又在他家人囤住过。大人问:“你二人说是不是人家对手?”苏永福二人过来,齐说道:“要是碧眼金蝉石铸前来行刺,卑职实不是他的对手。”大人说:“你二人不必害怕,我想石铸前者发配西安府,那是本阁递折保求的,按王法应该重办于他。现在他在西安府知恩感德,必是他暗中保护本阁,这是刺客被他用钢锥打跑了。”
二人一听大人所说有理,这才放心。大人说:“你二人就在这外间屋搭铺,我进里间屋中安歇。彭兴他四人在西屋安歇。”此时天已交三鼓,苏永福二人搭上铺,躺下就睡着。至四鼓时光,苏永禄被尿憋醒了,屋中又没夜壶,伸手一摸,把彭兴的洗脸盆摸着,溺了满满一盆,刚要搁下,瞧见外头有人撬门,用手中刀把门闩推开,忽悠一下,门分左右。见有一人手执钢刀,迈腿就要进来。苏永禄一急,照直那人就把盆扔去,就听吜啷、哗啦一阵响,贼人成了尿蛋,飞身上房,竟自逃走。苏永禄嚷着说:“快来!刺客被我打跑了。”
苏永福也醒了,众人乱了半夜,天光已亮,本处文武官齐来参见,给大人预备好了车辆,请大人起马。大人说:“本阁今天不走,俟拿住贼人张黑虎再动身。”文武官不敢往下多讲,给大人预备早饭。吃完早饭,大人把苏永福弟兄叫在面前,说:“贼人昨夜连来两次,你等竟未将他拿住。今天你二人在上房廊檐下值宿,不许睡觉,贼人若来,务要将他拿获。”苏永福二人答应。大人说:“白日无事,你二人去歇着,养好了精神,夜晚拿贼。”
苏永福、苏永禄吃了早饭,睡到平西之时,苏永禄起来上街灌了瓶酒,预备熬夜喝。要想买点菜肴,一瞧就只有一个卖驴肉的,花了八十钱,买了一包,回到公馆,跟苏永福商量说:“咱们哥俩在廊下一坐,你脸向东,我脸向西,贼要打东边来,你拿胳膊一拐我!贼人要由西房来,我拿胳膊拐你,贼人要从房上来,你我都瞧得见。”二人商议好了,晚饭后大人安歇,彭兴将上房隔扇一关,苏永禄搬了二人凳,堵着上房门,背靠着背一坐,静等贼人前来。苏永禄本来就胆怯,他的能为浅薄,心中祷告,但愿贼人别来,才是万幸。
等到天有初鼓之后,大人在里面并未睡觉,翻来覆去躺在床上,思想前后:想当初我自三河县起首,办过左青龙,拿过武文华,都是白马李七猴一人约请侠义所办。后来办了河南巡抚,办了无数奇巧之事。本阁查过大同府那样的活阎王,俱有能人拿获。跟我当差的豪杰英雄,俱都高升做官。现在就是苏永福、苏永禄二人跟我。苏永福为人忠厚诚实,苏永禄精明强干,我来到卫辉府地面,有黑贼张黑虎,搅扰地面,非将此贼拿获,本阁不能起身。正在思想之际,天交二更。外面苏永福坐在那目瞪痴呆,似乎要困。苏永禄说:“兄长别睡,咱们哥俩喝酒罢。”拿过酒瓶,自己喝了一口,递给他兄长苏永福,喝了一口,复又递给苏永禄。正吃得高兴,大爷一瞧,东方来了一个人,趴在后房坡,借着朦朦的月色,看得甚真,见那人头戴灰色照头帽,身穿灰色贴身的小裤袄,下身蓝缎子袜子,倒纳干层底鞋,背后背着一口单刀。大爷看见,用胳膊一拐,二爷苏永禄一瞧,西房也来了一个,在西房后房坡一站,苏永禄看得甚真,头上青绢包头,似撮打拱首斜拉茨菇叶,身穿青绸小裤袄,背着一条虎尾三节棍。苏永禄拿胳膊一拐,大爷苏永福一想:我二弟真伶俐,他会有后眼,怎么打东房来的人,他会瞧见?苏永禄也是纳闷,我们大爷有后眼,怎么打西边来的人,他会瞧见?二人彼此一回头,见东西房上来了两个刺客,二人吓得浑身直抖,体似筛糠,不摇自战,不热汗流。二人一想:就是张黑虎,还不是对手,何况来了两个?苏永禄的眼快,一瞧东房上正是恶贼张黑虎,西房来者正是剑锋山活阎王焦振远第三子独角鬼焦礼。
苏永福二人知道这二贼的利害,知道今天二人我准死。张黑虎昨天由公馆走后,就在卫辉府西门外,往北一拐。那里有一个妓女,外号人称“自来红”。他没敢回悦来店,跑在自来红那里去了。这个妇人今年二十二岁,很端正。张黑虎给些个钱,就算是张黑虎大包家,不许她接外人。她使唤两个老妈子,一个厨子,买了一个小丫头。昨日张黑虎拿着刀气昂昂进了自来红院中,来到屋中,将刀往桌上一放。自来红说:“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本来往常张黑虎在店里等人都睡了,他跳墙晚间到这里来住,连店里都不知道,他怕是黑夜有官兵到店里去拿他,这是脱身之处,故此今天自来红问他。张黑虎说:“小娘子,你不知道,今天老爷我在店中吸烟,有一个奉旨钦差彭大人,他见了几张呈子,有人告我,他派办差官,到店中去找我去了。是我拿着刀找到公馆,跟他大闹一场。今天回来,到晚至公馆,将他等全皆杀死,小娘子摆上些酒来,你我吃酒。”
老妈子把东里间床上小桌擦抹干净,少时掌上灯,摆上十数样果子,两壶绍酒。自来红亲身给张黑虎斟上一杯,自己也满了一杯,拿起弦子,弹了一个瞧情郎,哄得张黑虎心花俱开,真是三杯花作合,酒是色媒人。张黑虎一瞧自来红,喝了几杯酒,更是透着好看,伸手拉过来,解了中衣,二人云雨一回已毕,安歇睡觉。
天交四鼓,张黑虎直奔公馆,被苏水禄一尿盆给打回来,在这里住了一天。今天交了三鼓,自己收拾好了,来到公馆。上了东房坡,瞧见西房坡有一人等着。他心说:昨夜拿尿盆打我的就是你,今天要不杀你,我誓不为人。西边独角鬼焦礼一瞧,东房有一人,他想:昨天用钢锥打我屁眼的必定是你,我今天要不报仇,誓不为人。二人各拉兵刃跳在院中动手,二人一场大战,各施所能。那张黑虎刀法精通,焦礼虎尾三截棍乃家传的武艺,二人越杀越勇。彭大人此时尚在睡觉,听见外面动起手来,把窗户纸撕破,心中说:“都说苏永福、苏永禄没能为,不能办案,今天在院中动手,一言不发,真是仇敌恶战。大人往窗外一看,不是苏永福,使棍的是独角鬼焦礼,使刀的是张黑虎。苏永福、苏永禄堵门站着在那里低言悄语。大人叫苏永禄过来,问他:“这两人在院里动手是怎么回事?”苏永禄回说:“是两个刺客。”大人说:“既是刺客,为何不拿?”苏永禄说:“这是驱虎吞狼之计,使刀的要把使棍的打死,我二人过去拿使刀的,要是使棍的把使刀的打死,我二人再拿使棍的。”
大人说:“你说的还有道理呢,你应该把二人都拿住才是。”
苏永禄躲开大人,仍来到苏永福一旁,喝口酒,咬口驴筋。正然瞧着二人动手,忽然间从上房撒下一泡尿来,正流在苏永禄脖子上。苏永禄抬头一瞧,房檐上坐着一个人。苏永禄心说:“这两个刺客就不少了,又来了一个,简直是要我们哥俩的命,我给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拿起酒瓶就往上一砍,上边并无动作,又把驴筋扔上去,亦被那人接去。那人在屋上哈哈大笑,说:“真有我的吃喝,见了面就把酒菜扔给我!”
苏永禄一瞧,不是别人,正是碧眼金蝉石铸,吓了苏永禄一跳:两个刺客我们拿一个也费事,又来了一个。只听石铸在屋上一声喊嚷,说:“钦差大人只管放心,今军犯石铸特地前来捉拿刺客。”
书中交代,石铸自盗玉马,以为冒犯君颜,有欺君之罪,必要死在云阳市口,后来多蒙钦差彭大人保奏,才能免了死罪,万岁爷宽恩赦去死罪,发配西安府充军。石铸到了西安府,早有人给他安置,是他的两个内弟:花枪太保刘得勇,花刀太保刘得猛。这哥俩遣一个小童到军牢所服侍。石铸花了些钱,上下都打点好了,给他兑下饭馆。石铸到了这里,银钱富足有余,家中有他两位兄弟办理好了。石铸来到这里没受罪,倒交了一班朋友,都是西安府的人物。头一个外号叫“镇西方”郑文彩,在西安府设着几块局,一见石铸就亲近,二人算是好友。第二个就是西安府的班头,姓金名英,在这衙门那任官手里,都是当红的差事,外号人称“赛叔宝”。还有在本处开镖局,久走东西南北,四路总镖头是人称神力无敌的王天寿。本处武营有一位把总,姓魏,这人好俊一身工夫,名叫魏得标,爱喜石铸是英雄,上赶着跟他交朋友。凡是练把式的,都爱跟石铸交朋友。内中还有铜头李四,铁胳膊华三,这一干人等,天天请石铸吃酒。这军牢班里,凡是避罪的,没有不感念石铸的;他拿银钱时常周济这些贫苦避罪的人,惟有三个避罪的,与石铸面和心不和。这三个人乃是大同府剑锋山活阎王焦振远的儿子霹雳鬼焦义、独角鬼焦礼、地里鬼焦智。这三个人时常背地商议说:“发来的这个石铸,乃是伍氏三雄伍显的小舅子,咱们跟伍显有不共戴天之仇,拿住咱们哥几个人的,就是他。咱们虽不能跟伍显报仇,咱们拿住他小舅子,要了他的命,也算咱们报了仇了。”
焦智说:“且慢,这石铸既盗玉马,必是有名的英雄,你我不可造次,慢慢瞧着遇有机会,再治他不迟。”
每逢集场日子,这三鬼总要去赶集,凡是做小买卖的,没有不怕他们的。在街市上赶这一趟集,是人人怨声载道。要是石铸赶集的日子,有朋友一见,说:“这个做买卖的跟我们相好,让过去吧。”石铸又是外面的人物,焉有不依从之理?石铸也不指望这个三鬼,可他们套着跟石铸交朋友,天天在一处吃喝。后来做小买卖的都知道三鬼跟石铸交好,每逢到赶集的日子,大家把石铸请了去。石铸一到集上,在这一站,三鬼一过来赶集,石铸说:“三位兄长让步吧,这个跟我相好。”连着一条街,三鬼什么也没抓回去。
到了晚上,这三人是一肚子气,说:“照这个样,咱们哥仨在这混不下去了。”焦智说:“我有个主意,明天吃完早饭,约石铸逛去,出了城,到了无人之处,咱哥仨就跟他比武,用车轮战法,把他累乏了,一棍把他打死。”焦义、焦礼说:“好,打死他,你我逃军,找一处高山、招军买马,省得在这里受这肮脏气。”三人商议已定,天晚各自安歇。
次日早晨起来,到石铸那屋里说:“石大爷起来了。”石铸正在喝茶,说:“你们三位找我什么事?”焦智说:“我们三人约你出城逛逛。”石铸说:“好。”
吃完早饭,同着三鬼出城有二里多路,来到树林之内。霹雳鬼焦义说:“我久仰你的杆棒出名,今天正好比比武。”石铸说:“很好。”拉出杆棒一动手,石铸工夫又纯正,正在英雄年少之时,几个照面,把二鬼焦义摔了几个筋斗,焦礼过去也是不行。三鬼一瞧赢不了石铸,焦智就不敢动手了,说:“你我喝茶去吧,这也不是仇敌恶战。”
就打这一回起,石铸就留上他们的心了,每逢要跟他们出去,自己诸事都要小心。三鬼更是仇上加仇,仍然不死心。这天是焦智出的主意,请石铸逛山,把他灌醉了,把他打死。石铸留心,怕是三鬼算计,他走在道上,时时刻刻不敢大意。到了山里头,他们自己带的酒菜,石铸不喝,说:“你们三位是好意,你们先喝。”这三人拿起就喝。石铸一瞧酒里没情节,这才接过酒来喝。这三人推杯换盏,直灌石铸。石铸喝了几杯,假装酩酊大醉,说:“三位别让了,我的酒已够十分。”三鬼心中暗喜,以为石铸中计,少时就可以报仇。只要把他结果了性命,我等兄弟从此没有可怕之人。这三人站起来,不喝了,还叫石爷,连叫数声,石铸一言不发。三个人伸手拉出虎尾三截棍,一瞧石铸躺着不动,焦义说:“你们哥俩躲开,我一棍把他打死。”焦礼说:“哥哥交给我吧。”刚一拉棍,见石铸蹿起来,说:“好贼崽子,敢算计石大爷!”伸手拉杆棒,照定独角鬼就是一杆,把独角鬼摔倒在地。霹雳鬼、地里鬼各拉三截棍,石铸与他三人是以死相拼。走了十几个照面,三鬼叫石铸摔得晕头转向,三鬼提着三截棍往南就跑,石铸随后就追。刚出山口,见郑文彩、金英、铜头李四、铁胳膊华三,还约了好些人,各拿刀枪,听说石铸被三鬼约山里吃酒,怕的是三鬼暗害石铸,这才约会人赶奔来了。见三鬼慌慌张张,拉着棍跑出山口,石铸拉着杆棒,随后追来,一见众人说:“你们哥几个回去吧,我已然把三个鼠辈打败!”
众人这才请石铸在酒楼吃酒,直到天黑。石铸在军牢营自己屋中喝了两碗菜,觉着肚皮疼痛,想要出恭。他到了三鬼住的房后院,蹲着出恭,听屋内焦义说:“咱们的仇人彭朋奉旨查办西夏,已然到了河南地面,咱们这杀父冤仇,不能不报。”焦礼说:“我打算明天动身,也不住店,我带上干粮,带上个水葫芦,还得带上一张狗皮,晚间在山内睡觉隐身。”
石铸听了屋中所说的话,出完了恭,来到自己屋中,告诉小童好好地看家,他也收拾一份行路的物件。次日天一亮,在后面暗跟着独角鬼。
这一天到了卫辉府,天色尚未落日。一打听,知道钦差公馆的,在十字街路北。焦礼在公馆外头,踩好了道。等到夜晚,他飞身进了公馆,石铸暗地跟随在后。焦礼在前房檐一趴,听屋中说话,石铸打了他一紧身低头锥,正打在焦礼屁股眼上。他往下一滚,连瓦掉下两块来,跑在西院把钢锥拔出,扔了,蹿房越脊,逃出西门。
离城四里就是山,进了山洞,把狗皮铺上,躺在那养伤。石铸在北边找了个山洞,盘膝一坐,白天也未出山。等到晚上,焦礼头里走,石铸后头跟,随又到了公馆。焦礼与张黑虎动手,石铸跳下房来拿贼。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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