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回 翻江鼠奋勇拿喜鸾 白面判努力追喜凤
词曰:
自来治家有道,不可纵子为凶。
妇人之言不可听,劝着吃亏为正。
日日为非做歹,朝朝任意欺凌,
不思天理学公平,难保一家性命。
且说鲁员外归后安歇,保护着他的家眷。那屋里要有什么动静,就叫他们嚷嚷,不可出来,把家人也都嘱咐好了,都预备下灯火兵器。
蒋爷打洪泽湖丢了分水峨眉刺,永不带兵器。无论哪里用着时候,现借十八般兵刃,哪样都行。今夜晚间与员外借了一口刀,一问士杰,什么也不会,问他:“难道说没有跟着家里学过吗?”他说:“学过了五天,挨了十一顿打,就不教了。”因何缘故?是头天学了二天忘,白日学的晚晌忘。一忘就打,未天晚晌挨了两顿打。员外一赌气,不教了。下文书蒋爷教了他八手锤,外号叫赛玄霸,成了一辈子名。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晚间嘱咐明白,别管有什么事,不许他出去。也是浑孩子,初鼓后躺下就睡了。
天交二鼓,蒋爷与柳青拾夺利落,别上刀,吹灭灯烛,闭上门,盘膝而坐,闭目合睛,吸气静养,等着捉贼。
天到三鼓,忽听院落之中哐啷一响,就知道是问路石的声音。两个人戳窗棂小月牙孔往外一瞅,由东边卡子墙,唰!下来了一条黑影。
蒋爷拿胳膊一拐,柳爷悄悄地把门一开,把刀亮将出来。看准了是那女贼。蒋爷在柳爷耳边告诉他一套言语。柳爷点头,正对着女贼要奔窗户这里窥探,迎面蹿将上来,就是一刀。那女贼真利便,好快,直是折了个反跟头相似,就到当院之中了。虽是晚晌,柳爷眼光儿也是看的顶明白。
那女贼一块青绢帕把发髻扎了个挺紧,穿着一件绑身的青小袄,青汗巾子煞腰,青中衣,窄窄的金莲,登着软底的弓鞋,并没戴着钗环,粉白的脸面,必是蛾眉杏眼,背后勒刀,腰间咕咕噜噜有个囊,可又不是镖囊。一个反跟头蹿在当院,柳爷一个箭步跟上,又是一刀。女贼也把刀拉将出来,彼此交手。此时天已不下雨了,满天星斗。柳爷暗暗夸奖女贼,三寸金莲,蹿进的真快,刀刀近手,神出鬼入。柳爷本领也不弱,女贼终是胆怯,怕柳爷叫人。人要一多,她走着就费事了。虚砍一刀,往下就败,直奔东墙而来。柳爷一追,女贼一回手,叭一流星锤。柳爷看见是暗器,一闪身,没躲开,嘣一声,正中肩头。柳爷哎哟把身子往下一蹲,女贼把流星往回一收,用手抓住,蹿上墙头,往下一飘身子。忽然朴就是一刀,女贼哎哟一声,由墙上摔将下来。
原来是蒋四爷与柳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是这个言语。不然,怎么柳爷动手,蒋四爷不见呢?蒋爷预先蹿出墙外,在那里蹲着,等着她必由之路。而且知道打哪里进去,必是打哪里出来,预先就在那女贼过去的地方等,等她往墙头一蹿,蒋爷就看见了。她往下一飘身,蒋爷往上一起,一反手,叭就是一刀背。刀背正打在迎面骨上,慢说是个女贼,就是男贼也禁受不住。这还是蒋爷有恩典,拿刀背打的。要是拿刀刃一砍,双腿皆折。把她打下墙来,蒋爷嚷:“拿住了!”柳爷也蹿出来了,虽然肩头上受了她一流星锤,打得不重,又是左肩头。柳青飘身下墙,问:“四哥怎么还不捆?”
蒋爷是行侠义的,最不爱捆妇女。再说,要是四马攒蹄,总得抬胳膊拧腿。四爷只是把她打下墙来,用脚将她刀踢飞,在旁边蹲着看着。一者女贼没刀,就不要紧了;二来腿带重伤,一站起来,又扑通一躺。不多时柳爷就出来了,蒋爷叫他捆人。柳爷把她恨入切骨,抬胳膊拧腿就把她捆将起来,提溜着由垂花门而入。
那日晚间,蒋爷的主意,不叫关垂花门。柳爷把女贼提溜到上房屋中。她是苦苦求饶。柳爷索性撕衣襟,将她口中塞物,仍然把门对上。柳青说:“四哥,我还受了她的伤了哪。”蒋爷说:“你受了什么伤了?”柳爷说:“她一败,我一追,受了她一流星。”蒋爷说:“在什么地方?”柳爷说:“在左肩头上。”
正说话间,听着院里咳嗽一声,原来是鲁员外。交三鼓之后,哪里睡得着?自己拾夺利落衣襟,预备下刀索。没什么动静,自己出来,走到院中咳嗽了一声,试试蒋爷睡了没有。一咳嗽,里头一答言,把员外让将进去,把千里火一晃,叫员外看看这个女贼。低声就把如此如彼的话说了一遍。蒋爷说:“你不是说他们家里,连男女都是贼吗?少刻还有来的。你先在后边等着。要是来一个,拿一个;来一对,拿一双。”员外点头,归后去了。他们仍把门关上,只是虚掩。
两人复又坐下,静听外边。天交五鼓,听问路石吧哒一响。蒋爷拿胳膊一拐,柳爷忽听后夹道蹬、蹬、蹬有脚步的声音。蒋、柳二人开门出去。原来是前头跑着个女贼,后头追的是鲁员外。
你道这两个女贼,可是鲁员外说的不是?正是,分毫不差。皆因闪电手范天保作了些好买卖挣了家,成了业。但可也没弃了绿林,就在此处居住。果然是先娶的喜鸾,又买的喜凤。喜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一般,娇生惯养。这溜街坊邻舍,从小儿小孩们,谁要打了范大狼,范天保倒不出去。不是他娘出去,就是他妈出去——他管着喜凤叫妈,与邻居吵闹,就是男子,也打不过天保这两个女人。男子常有带伤的,打遍了街巷,谁也不敢惹。大狼越大,越不好了。街坊有少妇长女的,直不叫他进门。也有闹出事来,与他告诉的,晚晌家中就是无头案;也有告状的,可是永远没破过案。
这天可巧大狼为抢驴,被鲁士杰将家人也打了,马也打坏了,算央求着他没挨着打。回到家中,与他娘、妈一哭,饭也不吃了,叫给他报仇。不然,他活不了啦。他娘说:“教你练,你老不练。你若要练会了本事,如何当面吃苦。”大狼给他娘、妈磕了一路头,求他娘、妈断送士杰的性命。喜鸾、喜凤俱都应承了,哄着叫他吃饭。养儿不可溺疼,这就是溺疼之过。也是他们恶贯满盈。大狼他娘、妈把此话告诉了范天保。天保犹豫,说:“鲁家可不是好惹的呀!再说咱们与鲁家素常怪好的。他们那是傻小子,必是咱们这个招了人家了。不然,我去见见众贤去。叫他责备责备他那儿子,何苦动这么大参差。”原来鲁递号叫众贤。喜鸾把脸一沉说:“我的儿子,不能出去叫人家欺负去!为死为活,都是为的我那儿子。命不要了都使得,也不能叫我那儿子出去栽跟头!现在咱们的马,叫他们打坏了;现在咱们家人带伤,倒给他赔不是去!你怕他呀!我今天晚晌去,我要不把他这个孩子剁成肉酱,誓不为人!”说毕,气得浑身乱抖。不然,怎么说家有贤妻,男儿不作横事。范天保又是惧内,可巧喜凤在旁说:“这事不用你管,有我们姐两个,绝给你惹不出祸来。”又是激发的言语。究属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鲁家要没有蒋平、柳青在那里,鲁家满门有性命之忧。
天交二鼓之半,先是喜鸾去的。天保与喜凤饮着酒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天交五鼓,喜凤放心不下,说道:“大爷,我去看看我姐姐去吧。天气太晚,鲁老头子也会点本事,别是与我姐姐交了手了吧。”天保说:“不然,我去。”喜凤说:“不用。还是妾身前往。”说毕,脱去长大衣服,摘了簪环首饰,绢帕蒙头,汗巾煞腰,换了弓鞋,背后勒刀,挎上流星囊,蹿房跃脊出去,直奔鲁家而来。蹿上了东墙,吧哒问路石往下一扔,一无人声,二无犬吠,飘身下来。不先奔房屋,先找她姐姐。顺着东墙根,施展夜行术往前。早见打腰房之中,蹿出一个人来。提着一口刀,扑奔喜凤。就是鲁员外。那鲁员外回到他的屋中,那里能睡?不时把着窗户往外瞧。看见贴着东墙一条黑影,提刀追去。喜凤转头就走,老头子追了一个首尾相连。喜凤一扭身,撒手流星,叭叉一声,鲁递栽倒在地。喜凤回身抽刀就剁。
若问鲁员外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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