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两宫西狩记
庚子七月十一二等日,直隶总督裕寿帅在北仓与洋兵接战,兵败,退紥杨村,旋又退至蔡村,以手枪自尽。时李鉴帅奉命督师,于十四日抵河西务,所统张春发,陈泽霖两军,略战即溃,鉴帅亦服毒自尽。洋兵遂进逼通州。
其时举朝震动,皆莫出一谋。十六日,乃有西巡之旨。复因车辆不齐,迟迟未行。至十九晚,城外大炮隆隆不绝。二十日,喜雀胡同一带,更炮子如雨,至下午喧传天安门及西长门安已失守。然以相隔遥远,内廷尚不得真消息。是日,王夔石中堂文韶,共召见五次,末次时已亥刻,见面只刚相赵尚书二人。太后云:“只剩尔等三人在此,其余均回家去,丢我母子二人不管。尔三人务须随驾同行!”并谕王中堂云:“汝年纪已迈,尚要汝吃此辛苦,我心不安。汝可随后赶来。他二人素能骑马,必须随驾同行。”王中堂奏云:“臣必赶来。”皇上亦谓:“汝务必要来!”然当时尚言不即起驾也。是晚,王中堂在内值宿未归。至夜半,又喧传洋兵进城。中堂欲出查问,则禁门业已严扃,不能出入。至翌晨七点钟时,中堂乘坐小轿进城,方知两宫已于黎明仓猝出宫矣。
是日为二十一日,太后皇上均坐车出德胜门,行至贯石,始由光裕驼行教敬驼轿三乘。皇上与伦贝子同坐一乘。直至怀来县宣化县,两宫皇后大阿哥始均坐轿。复因仓猝出宫,太后公穿蓝布夏衫,头尚未梳。皇上则仅穿黑纱长衫及黑布战裙两条而已。铺盖行李一切均不及随带出京,三日夜间只睡火炕,既无被褥,复无替换衣服。饭更无人进奉,只以小米粥充饥。狼狈情形,不堪言状。妃嫔及宫女等均未带出,太监虽有随驾者,然亦寥寥无几。诸王贝勒等随扈者亦少。礼王,荣相,启秀等,均未相从随行,只端王,庆王,那王,肃王,伦贝子,橚贝子,及公爷数人而已。堂官则有刚,赵,吴,王,溥兴五人。又部院司员十一二人,满小军机二人,汉小军机一人,神机虎神营八旗练兵约亦千余人,马玉昆保驾各营弁兵约亦千余名。沿途各铺户均闭门逃遁,到处均无从购物,故凄惨处尤觉非笔墨所能详记。
是日,王中堂以曾奉命随扈,一闻驾已出京,不及回宅,即偕其次公子于已刻冲出后门,时因困惫已极,姑至灵鹫庵小憩。庵中僧人,以洋兵进城,逢庙必烧,深为焦急,且其时安定门至德胜门城上均有洋兵教民来往放枪,街市间亦多有洋兵行走,因此坚不肯留。中堂无奈,遂至间壁充内务府役之旗人韩姓家暂避,车夫轿夫业已各自逃命。至下午,探得西进门尚开,遂将车马及一切物件遗弃韩家,只带银钱及随身替换衣服,候至天黑,随众出城,由德胜门十三海一带行走。甫至戛戛胡同,天又大雨,乃至景宅借宿一宵。其时城内枪炮声已停,惟后门外满天火光,彻夜不绝。直至寅初,始探知西直门已开,洋兵未来,华兵已逃。逃难者不知凡几,均无人盘问。中堂遂与次公子步行而出西直门,至大桥外,始行乘车。次公子则跨骡以时随从人等,仅存五六人,亦均徒步而行。行至海甸,中堂以腹中饥甚,欲觅一饭,而饭铺已闭,只沿途寻觅,始获勉强一飧。饭后即行。行七十里至贯石,闻圣驾已过,即在该处过夜。二十三日,至居庸关。二十四日,至怀来县,始知两宫已先于二十三日到此,已驻跸一日张。遂入见跪地而泣。两宫亦挥泪不已,一再慰劳,始命退出。
先是两宫于二十三日临幸该县署时,已旁晚。署中人皆不知,吴令仓猝戴大帽出迎,驾已入署矣。乃即于大堂朝见两宫,温谕有加。吴令退,乃即以其夫人之房赶紧收拾,请太后慈驾入内憩息。皇后则安置于其媳正房,皇上则暂在签押房驻跸。时太后已饥甚,手拍梳桌,命进食物。盖太后出京二日,仅食鸡蛋三枚也。并即自行启奁取梳梳头。旋命皇上亲降失谕,派吴令速往东南各省催饷,其县印即前交与典史暂署。两宫乃复于二十五日起銮西行。自是始由地方官陆续进奉,两宫始稍安逸矣。
所有沿途驻跸情形,自出京日起,今特按日备录左方,俾无遗漏,庶后来有所考证焉:
七月二十一日,驻贯市,系七十里。宿清真寺。东光裕李姓,杨姓,进面饭,小米粥,蔬菜,并二马车轿。
二十二日,驻岔道,系九十里。辰刻大雨,行抵关沟,山水涨发,銮舆冲水而过。午间过居庸关尖站,内监向土民索得粗磁茶碗,进凉水一盏。延庆州秦牧奎良进蓝呢轿。是处无供给,苦甚。
二十三日,驻怀来县,系五十里。驻跸二日。怀来县吴令永进燕席,并汉装女衣,皇上衣大阿哥衣。
二十三日,进河城,系六十里。江北通进绿轿,并进旂衣。
二十六日,驻鸡鸣驿,系四十里,宣化属。
二十七日,驻宣化县城,系六十里。驻跸四日。驻上谷公所,供张稍好。宣化县陈令本召见时,慈圣颇奖励之。
八月初一日,自宣化启銮,驻怀安县属之左卫原,系六十里。行宫狭隘,绝无预备。
初二日,驻怀安县城,系六十里。供张草率。
初三日,驻山西天镇县城,系八十里。天镇县知县额令腾额先期知奉天全皆失守,是以自尽。是日在枳儿岭尖站,毫无预备。岑中丞春煊进荷包鸡蛋,甚蒙褒奖。宿站,典史杨守性供给,视尖站稍周。
初四日,驻聚乐堡,系门十里,阳高县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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