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狄仁杰掌颊武承嗣 许敬宗勾结李飞雄
却说许敬宗到了朝房,许多人说他高才,心下甚是得意。当时并未见狄公在坐,武承嗣向众人笑道:“这些须小事,何足介意。则要有俺弟兄在朝,哪怕老狄再吹毛求疵,也要将他一班的党类削去。他也不知当今的皇帝现是何人,欲想传位与谁,常将唐室江山谈论。”众人见他说出这话,知道狄公在此,一个不敢回言。狄公哪里忍得下去,忙起身推开众人,问道:“贵皇亲乃圣上的内侄,圣上传位与谁,贵皇亲想必知道了。狄某居唐朝之官,为唐朝之臣,不以唐室江山为重,以何事为重?此言乃众耳公听,且请说明,俾大众知悉。”武承嗣见狄公前来问他,方知此言犯法,赶着带笑说道:“此乃下官一时戏言,大人何必计较?”狄公当时喝道:“汝此言岂非胡说!朝房之内,国事攸关,岂容汝这班狗头妄议。目今武后临朝,太子远谪,并未明降谕旨,立嗣退朝,汝何敢大言议论?岂非扰乱臣民,欲想于中篡逆。刘伟之被汝等诬奏,滥用匪刑,致令身死,现又牵涉在狄某身上。汝此时不将话讲明,与汝入朝一齐判个明白。唐皇天下,为汝这班奸贼已坏败得不可收拾,还想陷害大臣,私心谋逆。老夫有何党类,有何实据,为我从快说来。”说着,走上前来,直奔武承嗣。武承嗣此时自知理屈,为他骂了一顿奸贼狗头,也就老羞成怒,回声骂道:“你这老死囚,圣上几次宽容,尚不知感,胆敢暗中作对,结党同谋。刘伟之现有口供,看汝从何抵赖。”狄公见他回言詈骂,不禁左手一伸,将他衣领揪住,喝道:“老夫问的你圣上传位却与何人,你反敢廷辱大臣,造言生事。如此情形,岂不要造反么?”武承嗣为他揪着衣领,格外愤怒起来,高声叫道:“狄仁杰,你在朝房放肆,还不是有心作乱。这句话尚未言毕,早为狄公在脸颊上左右两边,每处掌了两下,顷刻浮肿起来,满口流出鲜血。
正闹之际,直听景阳钟响,武后临朝。众大臣见他两人揪作一团,又不敢上前分解,只得各顾自己,起身入朝。山呼已毕,许敬宗上前奏道:“现有叛臣狄仁杰,因逆党刘伟之经臣审讯,问出实供,奉旨赐死。不料狄仁杰因武承嗣启奏陛下,牵怒于他,竟敢在朝房内殴辱皇亲,实属不法已极。听陛下临朝,犹自肆行殴打,叛逆之状,已可概见。不将狄仁杰严加治罪,不能整率臣下,恐大局亦为其败坏了。”武后听了此言,不禁大发雷霆,向下怒道:“狄仁杰乃朝廷大臣,竟至目无君上,着传将狄仁杰锁拿了前来,在金殿审问。”所有殿前侍卫,皆是张武二党的羽翼,赶着领旨下来,到了朝房,将狄公锁拿了进去。武承嗣知是许敬宗为他启奏,心下甚是得意,想趁此重怒之下,便将狄仁杰送了性命,报了前仇,免他在京阻挠各事。
且说狄公到了金殿,不等武后开言,当即奏道:“微臣今日入朝,方知武承嗣与许敬宗等人谋篡大位,诬害大臣,胆敢在朝房宣言,说陛下传位有人,不以唐室江山为重。似此贼子乱臣,人人得而诛之,臣正拟扭解入朝,请陛下明正典刑,以除巨患,不知何人妄奏,致今侍卫传旨释放叛臣。”武后听了此言,哪里相信,不禁怒道:“孤家听政以来,待汝不薄。刘伟之等人谋逆,理合按罪施行,汝为朝廷大臣,虽未与谋,何不先行启奏?许敬宗审明罪迹,请旨行刑,此乃寡人之意,何故牵怒旁人,致与武承嗣在朝房争扭。非与刘伟之同谋叛逆,尚有何赖?”狄公连忙奏道:“陛下所问,乃许敬宗一人妄奏,微臣所奏,乃武承嗣在朝房所说。文武大臣,皆所共听。许敬宗与武承嗣一党,自然为他粉饰,诬奏微臣。陛下如不信武承嗣等人谋逆,且看他两人衣服。他既忠心报国,入朝面圣理合朝衣朝冠,何故便衣前来见驾?此明是目无君上、欲趁便行弑。若非臣早至朝房,听他所言,恐此时陛下已不能安坐朝廷矣。微臣一死本不足惜,可惜庐陵工无辜受屈,不能尽孝于陛下,先皇以天下重任付托陛下,不能传位于太子。陛下身登九五,宠待武氏弟兄,反开其篡弑之谋。臣若不言,千秋而后为万人唾面。今日之事,决断全在陛下。且刘伟之等人,忠心赤胆,誓报陛下,竟被许敬宗用热锡浇烫,身无完肤。如此匪刑,虽桀纣也无此酷虐。仍敢妄拟口供,诬奏陛下,致令赐死。”说罢,放声大哭。
武则天听了狄公这番言语,反说得哑口无言,一言不发。再看许敬宗与承嗣两人,果是居常的便服。此时他两人将自己周身一看,也就吓得魂不附体。原来昨夜将刘伟之赐死之后,两人在书房议论,无意之间将衣服脱去。到了入朝之时,疑惑在堂上施行,朝服穿在身上,便自前来。现在为狄公指为口实,深恐武后信以为实,究罪不起,两人面面相觑,浑身汗流不止。武后停了半响,向着许敬宗问道:“汝是刑部大臣,为何妄奏朝廷,致说狄卿家谋反。明是汝浮躁性成,与武承嗣妄议朝事。入朝见驾,如此不敬,已是罪无可赦,既非谋反,也难胜刑部之任,着即行离任议处。武承嗣姑念为孤家母属,着记大过一次,非召不准入朝。所有张柬之、元行冲等人,既经狄仁杰保奏,全行释放。余着无庸置议。”狄公还要启奏,武后已卷帘入朝。众官各散,狄公自是闷闷不乐。虽是刘伟之冤屈未伸,所幸将元行冲等人赦免,只得回转行中,一人感叹。
谁知武承嗣退朝出来,将许敬宗邀入自己府中,两人怒道:“不料老狄如此利害。今日满想将他治死,反为他如此妄奏,将我两人记了大过。幸是圣恩广大,不然我两人性命岂不送在他手内?而且在朝房里面,当着众臣掌我两颊,这次羞辱,何能罢休!我等不能奈何他,怎样反被他将每人摆布。你想薛敖曹、怀义以及我弟兄三人,并张昌宗同你,无人不受他的挟制。虽圣上十分宠信,皆为他一番廷辩,致无可言语,随后总是如他心愿,将我等治罪。后日方长,此人一日不去,一日便不得安稳。还想得这唐皇的天下么?”许敬宗道:“下官倒有一计在此,不知贵皇亲果有此胆量否?”三思在旁言道:“只求大事能成,随你天大的罪名,我三人皆可承任。但不知你有何计?”许敬宗道:“目今老狄等人所希望者,不过想庐陵王入朝,请武后退政。虽我等众人屡次启奏,说庐陵王谋反,圣上总是个疑信参半。能得一人领一支兵马,在房州一带攻打城池,冒称是庐陵王所使,那时如此这般启奏一番,不怕圣上不肯相信。虽老狄再有本领,也令他无可置词。到了急迫之时,朝廷出兵征逆,到房州将太子灭去,这一座万里江山,还不是归汝弟兄掌握么?”武承嗣与三思两人听了此言,如获珍宝一般,喜出望外,齐声说道:“此计实是大妙。但一时未得其人,如何是好?”许敬宗道:“这事不难。此去怀庆府有座山头,名叫太行山,绵亘有数千里远近,其间峰谷岩洞峻险非常。山内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叫赛元霸。此人姓李,名飞雄,手执一柄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从前未入山时,曾经破案,为地方官诱获,解入京城。下官见他相貌魁梧,实是个英雄气派,恐日后有用他之处,特地设法救了他性命。谁知逃生之后,路过太行,为从前的强人阻住去路。他杀上山寨,将头目杀死,自己为了寨主。因感下官活命之恩,每年皆命人私送礼物,以报前德。手下现聚有数万人马,兵精粮足,兴旺非常。若令此人干这事件,自然于事有济。”三思忙道:“既有此人,正是难得。此事万不宜迟,须命谁人前去?”许敬宗道:“这事务要机密,不可走露风声。若为老狄访闻,那便误事不浅。俟我回去,自有人前去,至此来往不过一月之久,便可命李飞雄亲自前来。”武承嗣弟兄听了此言,自是喜之不尽。许敬宗随即回至刑部,因奉旨离任,只得次日迁出衙门,听武后另行放人。
到了晚间,将两个贴身的家人喊来——此人名叫王魁,平日李飞雄来往的事件,皆是他经手。当时向他说道:“今日有一差事,命汝前去,若是干得妥帖,不但自家随后提拔与你,连武大人皆要保举你个大大的前程。不知你可有这胆量?”王魁见问,也不知何事,忙道;“小人受大人厚恩,虽赴汤蹈火也不敢辞。且请大人说明,竟是何往?”不知许敬宗如何对他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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