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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公大红袍传

作者:清·李春芳   发表时间:2024-07-03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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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赃国公畏贤起敬


  却说旗牌出言不逊,恼了海公,吩咐衙役,拖翻在地,重责四十大毛板,然后说话。左右答应一声,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将旗牌摔到阶下,按着头脚。大声吆喝,大叫行杖,打了十板,旗牌咬着牙根,只是不肯求饶。海瑞看了如此,大骂衙役畏惧,不敢用力。便亲离座位,夺过板子,尽力打去,竟不计数,约有五十余板,打得旗牌叫喊连天,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叫道:“好打、好打。”海瑞怒气未息,令人取过链子来,自己与旗牌对锁着,吩咐退堂,一同来见志伯。

  却说志伯的船只业已傍岸。所有县属城守捕衙,俱来迎接。志伯既登了岸,却不见知县,便问各官道:“知县何处去了?却叫本爵到哪里去住。”捕衙跪禀道:“本县因要办公事来迟,谅即来也。”说尚未毕,只见旗牌与那知县对锁着,一路迎上前来。志伯见了,不知什么意思,便吩咐县官,快上前问话。知县即便上前禀见。志伯道:“贵县为甚为与本爵的旗牌共锁,请道其详。”海瑞道:“只因贵差来县,勒要备办供应,并要纤夫、船只,将卑职的公堂闹了。所以卑职将贵差打了,对锁着来见国公请罪。”志伯听了心中大怒,道:“原来如此,且到县里说话。”吩咐先将两人的锁开了,随即来到县衙,升堂坐下,传知县问话。海瑞昂然而入,打躬毕,侍立于侧。张志伯道:“本爵并非私利,乃是钦奉圣旨,稽察天下仓库案牍。所到地方,理应供些伕马。所以本爵欲到之处,预将令箭传知前途,以便汝等备办。贵县何故竟将该差痛责,岂非辱藐本爵么?”海瑞道:“上司往来,地方官迎送出境,此是自然之理。但贵差到署,勒要纤夫百名,大船五十号。想此际正农夫力田之时,本县百姓,皆是耕作食力的,顷刻之间,哪有百名人来?况且小县地方,一时焉有许多船只?故此卑职略为推延,以为赶办。而贵差则擅作威福,欺藐官长,故此卑职将他责打,以警将来,万乞恕罪。”志伯道:“本爵乘船而来,每县送出本境便要换船,难道不该觅船的么?那船又大,近因冬旱水浅,必须用人牵缆,始得过去,难道纤夫也用不着的么?至于船只五十号,自有本爵的东西装载,故此开明数目,以免滋事。今贵县一些不曾预备,又将我的差官责打,明明是欺藐本爵。本爵难道没有斩知县的利刃么?”海瑞从容进曰:“国公钢刀虽利,不诛无罪之人。卑职自莅任以来,一向奉公守法,并不曾虐民媚上。今国公既钦奉圣旨纠察奸邪,盘查仓库。皇上之意,本是为民,今国公至此,适足以扰民也。卑职不自揣度,有言奉告,伏乞容诉一言,即死亦瞑目。”志伯道:“你们什么言语,只管说来。”海瑞道:“且说朝廷差公抚恤天下,问民疾苦,纠察官吏,意盖至良也。公身为大臣,仰荷重爵,自当仰体圣意才是。怎么动以游骑先行,百般滥勒?所过州县,勒令补折伕价银若干两,饭食钱若干两,又仍复勒要酒食、船只、伕马,否则以天子之命挟制之。州县既竭营资财,民亦备极劳苦。然从无不取民之官,一旦营办,必致多方搜括万民之膏,饱其贪壑,此岂身为大臣者所为,窃为公不取也。”志伯听了,满面羞惭,不觉怒发冲冠,大声作色道:“何物知县,敢揭吾短处?”吩咐左右推出。海瑞急止之道:“死固不可辞,然亦有说。”志伯问道:“还有何说?”海瑞道:“卑职开罪明公,罪固应死。而明公受贿百万,又当如何?”志伯道:“你却哪里见来?”海瑞道:“三十余号沉重满载之船,内是何物?”志伯道:“三十余船,乃是奉皇上特谕,沿途采买下的磁器、花盆等物,怎么说是赃物?”海瑞道:“皇上大内所需各项器皿,倒有各省进奉,何劳圣虑,特以巡边大臣采买,而启天下之疑心耶?”志伯被海瑞这一番话说得无言可答,怒道:“这是本爵之事,不要你管。”海瑞道:“明公说是不要卑职来管,卑职亦要与皇上算一算帐。明公自出京以来,所过州县,多者二三万,至少者一万余两,统计所过州县一千有奇,计赃百万不止。此事只恐明公他日归朝,未免招人物议。今海瑞既已问罪,谅亦难逃一死。但死亦要具奏天子,俾知海瑞曾亦与国家出力,死且不朽矣。”即从袖里取出一个算盘来,对众人计算道:“明公一路而来,大约共有赃私三百余万。”志伯满腔惭怒,只恐海瑞认真,纵然杀了他,也不得干净,遂笑道:“你这厮我看乃是疯颠的。”吩咐从人赶了出去,海瑞大笑道:“这是卑职的公堂,明公要赶卑职到哪里去呢?且请息怒,海瑞不过也明公戏言也。”志伯就乘机道:“须属戏言,下次却不可如此,免人看见,只当是真的一般。本爵且住汝的衙署里。”海瑞道:“当得如命,但敝署隘窄,恐不足以息从者奈何?”志伯道:“不妨,只本爵与三五亲随在内,其余悉在外边,不搅扰贵县。”海瑞应诺,便请志伯入内,至花厅坐下。

  海瑞并不相陪,一面提犯审讯。少顷家人搬了四味荤菜,两盆素菜,一碗清汤,一壶水酒。说道:“家爷现在公堂审案,不得奉陪,望乞公爷勿罪。”志伯看了,不觉哑然而笑道:“你家太爷,既有公事,只管自便罢。”遂将饭略用半碗,连酒也不吃。那亲随的人亦是这些饭菜,各人肚里好生不悦,然见主人都不言语,也只得忍耐。志伯被这海瑞当着众人抢白一场,心中大怒。便唤亲随来吩咐道:“你且到外面看这海瑞做甚勾当,即速回来报我。”亲随领命悄悄的来到外边,只见海瑞正坐在大堂,提了一干人犯,在那里审问。亲随见了,急来回报,志伯便私到堂后窃看。只见海瑞口问手批,顷刻之间,把几案的事一一了结,无不折服。志伯回到花厅,自思此人果有卓然之才,只是可惜了,不得展其骥足。又转念他今日如此行径,倘若认真与我作对,这便如何是好?看来他在此地决得民心。如此能廉耿介,必定一些破绽都没有的。我却拿什么来参革他?一味的胡思乱想,自不必说。

  再说海瑞把公事办完,退入私衙,唤了海安吩咐道:“你明日可领着三班衙役,共二十名,在码头听候。待他起程之时,本县却与你等牵缆就是。”海安道:“小的们当差牵缆,固然本该的。但老爷身为民牧,怎么反去作此下贱之事?即此衙役,亦断无当差之理。老爷何不唤那各处的地保前来,吩咐叫他立传数十名民伕就是。”海瑞道:“这是什么话?现今秋收之期,禾稻将次登场,若是抽取他,如何防守相望?倘有失,岂不枉了他们数月劳苦?这却使不得的。你只管依我去做,不必多言。”海安应诺,即到外厢唤起差役,将海瑞的言语,对他们说知。众役听了笑道:“我们在本县,也当了十数年的差,并未曾见代民当伕役的。不特不会,抑且失了衙门威风。烦大叔代回一声,只说并无先例,求太爷另唤民伕就是。”海安道:“便是我亦这般说,只是老爷不依,说是恐失农务,你等只管伺候,明日老爷也来相帮我们呢。”众役听说,是太爷都帮着牵缆,不敢作声,只得应允。

  次日,天尚未明,志伯即便起身。海瑞便来参谒,禀请盘查仓库。志伯道:“贵县的仓库,定然是够足了,不必查验了。本爵就要起马。”海瑞道:“粗粝之饭,亦望明公一饱。”志伯道:“昨夜打搅不安。”即时吩咐起马。海瑞也不强留,相送出了县衙,来到码头。志伯下了坐船,张府家人正在那里乱嚷,说是没有纤夫,海瑞即与海安并差役等一同下了水把缆绳牵着。那些百姓看见,齐声道:“岂有此理,本县太爷是我们的父母,怎么都来当人伕,要我们何用?”大家都跳在水里,说道:“父母大人请上岸去,待小人们来牵缆就是。”海瑞道:“你们且去,休妨了大众的农务。”百姓齐道:“父母大老爷说哪里话来,我们当伕是应该的,怎么要连累太爷受苦。”遂一齐将缆头牵住,志伯看见,急令人传海瑞上船,谢道:“贵县如此爱民,真乃社稷之福。本爵回京,自当奏圣上,升官加级。”说罢,吩咐开船而去,连百姓也不用牵缆了。满城之人,无不赞叹。

  不说海瑞回衙,再说张志伯一路巡察过了,即日回京复命。先将赃物陆续缴到严府。是时严嵩已为丞相加太师,权倾人主。当下严嵩唤了来人讯问志伯行径。志伯家人道:“家爷一路都已照中堂的言语行事,有清单呈上。”严嵩即令取来观看,只见:

  河南省:共得白金五十三万,土物玩器共一百一十二箱。

  山东省:共得白金四十二万,土物玩器共三十九箱。

  浙江省:共得白金三十六万,土物玩器共七箱。

  江西省:共得金条五十八条(巡抚送),白金四十万,土物玩器共七十六箱。

  江苏省:共得白金六十万(梁太昌送),土物绸缎共一百箱。

  广东省:共得黄金一百二十条(关差邹炳春送),洋钟表共一百八十架,翡翠犀石念珠两副,洋货匹头五百箱,白金共七十万。

  其余各省俱是六十万,土物不等。严嵩看了大喜。立即吩咐严二,照数收贮,待等志伯复旨后,再为瓜分。正是:下虐民和吏,饱填贪壑中。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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