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沖末扮東華帝君上，詩云)閬苑仙人白錦袍，海銀闕宴蟠桃。三峰月下鸞聲遠，萬里風頭鶴背高。道東華帝君是也。掌管群仙籍錄。因赴天齋回來，下方一道青氣，上徹九霄。原來河南府有一人，乃呂岩，有神仙之分。可差正陽子點化此人，早歸正。這一去使寒暑不侵其體，日月不老其顔。神壚仙，把玄霜絳雪燒成；玉戶金關，使姹女嬰兒配定。登紫府，朝三清位列真君；名記丹書，免九族不爲鬼。閻王簿上除生死，仙吏班中列姓名。指開海角涯路，引的迷人大道行。(下)(正旦扮王婆上，云)身黃化店人氏，王婆是也。我開著這個打火店，我的這湯鍋熱著，看有甚麽人來。(外扮呂洞賓騎驢劍上，詩云)策蹇上長安，日夕無休歇。但見槐花，如何不心急。小生姓呂名岩，字洞賓。本貫河南人氏。自幼攻習儒業，今欲上朝進取功名。來到這鄲道黃化店，饑渴之際，不免做些茶飯吃。到的這門首，將這蹇衛拴下。將這二百文長錢，糴些黃粱。那打火的婆婆，央你做飯與我吃。行人貪道路，你些兒。(王婆云)客官你好急性也，饒一把兒火者。洞賓云)我巴不的選場中去哩。(正末上，云)貧道複鍾離，名權，字雲房，道號正陽子，京兆咸陽人也。幼學得文武雙全，在漢朝曾拜征西大元帥。後棄家。隱遁終南山，遇東華真人，授以正道，發爲雙髻，號太極真人，常遺頌於世。(頌云)生我之門死我戶，個惺惺幾個悟。夜來鐵漢自尋思，長生不死由人做。奉帝君法旨，教貧道下方度脫呂岩。來到這邯鄲道化店，見紫氣沖氣，當必在此。我想世間人好不識愚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混沌初分，生人廝慁。誰持論，旋轉乾坤？這都是太上傳心印。
【混江龍】當日個曾逢關尹，至今遺下五千文。剛來玄虛爲本，清淨爲門。雖然是草舍茅庵一道士，著這清風明月兩閒人。也不知甚的秋，甚的春，甚漢，甚的秦，長則是習疏狂、軀懶散、佯妝鈍，把個人間富貴，都做了眼底浮雲。
(云)想世人爭名奪利，何苦如此!(唱)
【油葫蘆】莫厭追歡笑語頻，但開懷好會賓，思離亂可傷神。俺閑遙遙獨自林泉隱，你虛飃飃半功名進。你看這紫塞軍、黃閣臣，幾時得個安閒分，如我物外自由身。
【天下樂】他每得到清平有幾人，何不早抽身，世塵，盡白雲滿溪鎖洞門，將一函經手自翻，一壚手自焚。這的是清閒真道本。
(笑云)原來神在這裏!(做入店見科)(洞賓云)一先生好道貌也!(正末云)敢問足下高姓？(洞賓云)生姓呂名岩，字洞賓。(正末云)你往那裏去?(洞賓)上朝應舉去。(正末云)你只顧那功名富貴，全不生死事急，無常迅速。不如跟貧道出家去。(洞賓)你這先生，敢是風魔的。我學成滿腹文章，上朝官應舉去，可怎生跟你出家!你出家人有甚好處？正末云)俺出家人自有快活處，你怎知道？(唱)
【金盞兒】上昆侖，摘星辰，覰東洋海則是一寒泉滾，泰山一撚細微塵。天高三二寸，地厚一魚，擡頭天外覰，無我一般人。
(洞賓云)這先生開大言。似你出家的，有甚麽仙妙訣，驅的甚麽神鬼？(正末云)出家人長生不老，藥修真，降龍伏虎，到大來悠哉也呵!(唱)
【後庭花】我驅的是六丁六甲神，七星七曜君。紫芝草千年壽，看碧桃花幾度春。常則是醉醺醺、談闊論，來往的儘是天上人。
(洞賓云)俺做了官，也有受用處。(正末云)你做受用得幾多？俺這神仙的快樂，與你俗人不同。你我說那快樂處。(唱)
【醉中天】俺那裏自潑村醪嫩，自折野花新。對青山酒一尊，閑將那朱頂仙鶴引。醉歸去松陰滿，冷然風韻，鐵笛聲吹斷雲根。
(云)你跟我出家去來。(洞賓云)俺爲官居蘭堂，畫閣。你這出家人，無過草衣木食，幹受辛苦，有麽受用快活處？(正末唱)
【金盞兒】俺那裏地無塵，草長春，四時花發嬌嫩。更那翠屏般山色對柴門，雨滋棕葉潤，露養苗新。聽野猿啼古樹，看流水繞孤村。
(洞賓云)我學成文武雙全，應過舉，做官可待，貴有期。你教出家去呵,怎生便得神仙做?(正末云)自不知。你不是個做官的，天生下這等道貌，是個仙中人。常言道，一子悟道，九族升天。不要錯過。(唱)
【醉雁兒】你有那出世超凡神仙分，擊一條一縧，帶一頂九陽巾。君，敢著你做真人。
(洞賓云)俺爲官的，身穿錦緞輕紗，口食香甜美。你出家人草履麻縧，餐松啖柏，有甚麽好處?(正云)功名二字，如同那百尺高竿上調把戲一般，性不保，脫不得酒色財氣這四般兒。笛悠悠，鼓冬冬，鬧吵，在虛空。怎如的平地上來，平地上去，無災禍，可不自在多哩。(唱)
【後庭花】酒戀清香疾病因，色愛荒淫患難根；貪富貴傷殘命，氣競剛強損隱身。這四件兒不饒人。若是將他斷盡，便神仙有幾分。
(洞賓云)我十年苦志，一舉成名，是荷包裏東西，得定的。神仙事渺渺茫茫，有甚麽准程，教我去做？(正末唱)
【醉中天】假饒你手段欺韓信，舌辯賽蘇秦，底個功名由命不由人，也未必能拿准。只不如苦志行謹慎，早圖個靈丹腹孕，索強似你跨青驢躑躅風。
(洞賓云)聽他說甚麽，不覺神思困倦，且睡一會。(做睡科)(正末云)正說著話，他就睡了，好蠢人!(唱)
【一半兒】如今人宜假不宜真，則敬衣衫不敬。題起修行耳怕聞，直恁的沒精神，一半兒應承一兒盹。
(云)這人俗緣不斷。呂岩也，你既然要睡，我教大睡一會，去六道輪回中走一遭。待醒來時，早已了十八年光景，見了些酒色財氣，人我是非。那其方可成道。(詩云)氣爲強弱志爲先，努力須當莫換。捱出這番難境界，更添疾苦一番仙。(唱)
【金盞兒】比及你米淘了塵，水燒的滾，我教一顆米內藏時運，半升鐺裏煮乾坤。投至得黃粱炊熟，他清夢思猶昏，我教他江山重改換，日月一番。
(云)你睡著了。貧道自赴蟠桃會去也。(唱)
【賺煞】羽衣輕，霓旌迅，有十二金童接引。里天風歸路穩，向蓬萊頂上朝真。笑欣欣。袖拂白，宴罷瑤池酒半醺。爭奈你個唐呂岩性蠢，偏不肯漢鍾離教訓，又則索跨蒼鸞飛上九天門。(下)
(洞賓夢上，云)兀那王婆，那先生去了也。(王云)去久了。(洞賓云)飯熟也未?(王婆云)還饒一把兒。(洞賓云)王婆，我也等不的你那飯了，誤了我途。我上的蹇驢，便索長行去也。(下)(王婆云)呂去了也。他那裏知道我非凡人，乃驪山老母一化。仙法旨，著呂岩看破了酒色財氣，人我是非，那其才得返本朝元,重回正道。(詩云)漢鍾離點化玄機，呂岩省悟心回.待此人功成行滿,同共赴閬苑瑤池。下)
(旦扮卜兒上，云)老身終南山人氏。在此在家出，蓋了一座團標，前後並無人家。我有個孩兒，雖出家人，性子十分躁暴，每日在山中打獵爲生。孩去了也，我安排下些茶飯，等他回來吃。(洞賓引上，云)自家呂岩。自從賣了陣，叠配無影牢城，這深山裏。時遇冬天，大風大雪將俺三口兒爭些凍。多虧了打柴的樵夫，救了俺性命。說這個山峪裏，個草庵。我到那裏尋些茶飯，與兩個孩兒吃用。你我那命。天色又晚來了，逢著個獨木橋，偌深的一闊澗，怎生得過去？我將著兩個孩兒，待先送過這廝去，恐怕這狼虎傷著這女孩兒。我待先送過女孩去，又怕傷了小廝兒。罷罷罷，且放下女孩兒，先過小廝兒去。(做送兒俫科)(女俫云)爹爹，大來咬我也。(洞賓悲科云)孩兒，我便來取你也。放下這小廝，我可過去取女孩兒去.(做過澗科)(兒云)爹爹，大蟲來咬我也。(洞賓云)端的教我顧的是？(又過澗科云)兀的真個是一個草團標兒。你著我去，尋些茶飯與你吃。(做問科云)庵裏有人？(卜兒上云)誰叫我？開開這門,呀!原來是呂岩，著一雙兒女，這早晚怎生得到這裏來。(洞賓背云)奇怪，這姑姑怎生也認的呂岩？既然姑姑認的我，也好。姑姑，因爲我賣了陣，將我這三口兒叠配無牢城，如今天色晚了也，有甚麽殘茶剩飯，與俺兩孩兒些吃。我就覓一宵宿，天明了，便索長行.(蔔云)君子，不中。我怕不留你在此處宿。爭奈我的兒性子利害，每日山中打獵爲主。他無酒還好，吃酒，便要殺人。(洞賓云)姑姑不知，當日我征西時，丈人與我送行，吃了三杯酒，吐了兩口血，當日斷酒。次後到陣上，賣了陣，聖人知道，饒我一命，我叠配無影牢城，我因此斷了財。來到家中，我渾瞞著我有姦夫，被我親身拿住，我就將渾家休了，了色。今日到此處，若有師父來，便打我一頓，我忍了。從今已後，我將氣也不爭了。(卜兒云)呂岩忍的麽？(洞賓云)我忍的。(卜兒云)既然你忍的，且休進我家裏來。他若來時，再做個商量。(正末扮邦老上，云)适才我多買幾杯酒，吃醉了。回家母親去咱。這山中委實的好快活也呵!(唱)
【正宮】【端正好】路兜答，人寂寞，山勢惡峻嵯峨。俺不羨玉掌臣列鼎食重裀臥，只願把猩猩染頭巾裹。
【滾繡球】尋思來，那快活，這半月多遇幾個官員經過，打動下些金銀段匹綾羅。昨日共那幾個，日共這一火。從不曾離了側坐，仰天的大笑呵呵。那潑醅酒虢虢連糟咽，殺人劍蚩蚩帶血磨。常則是醉無何。
(二俫云)爹爹，餓殺我也。(洞賓云)姑姑，有甚茶飯，與這小的些吃？(卜兒云)無甚麽與他吃.(正向前用手扳洞賓回看科，云)哎喲，嚇殺我也,是人是鬼？(正末唱)
【倘秀才】不索你絮叨叨，則管裏問他，則這殺人的爺爺是我。(洞賓云)好個惡相也。(正末唱)則管裏纏我娘親待怎麽？(洞賓云)師父，我討些茶與孩兒吃來。(正末唱)他懷裏又沒點點，與孩兒每餑餑。(末拿住男俫科，唱)我揪住這小子領窩。
(洞賓救科)(正末怒云)你這廝無禮!(打洞賓科唱)
【叨叨令】我一拳打的你牙關挫。(做丟男俫澗科)(洞賓云)可憐見!(正末唱)這廝死屍骸也濟狼蟲餓。(拖女俫科)(洞賓云)留下這小的者。(正唱)至如將小妮子擡舉的成人大，也則是害爹娘不氣的賠錢貨。不摔殺要怎麽也波哥，不摔殺要怎麽波哥？覰著你潑殘生我手裏難逃脫。
(洞賓云)你是個出家人，怎生將我兩個孩兒摔死？我和你見官去。(正末唱)
【倘秀才】我爲賊盜呵殺人放火，不似你貪財披枷帶鎖。你得了鬥來大黃金印一顆，爲元帥、佐河，倒大來顯豁。
(帶云)呂岩，你貪財戀酒，誤了軍情。(唱)
【滾繡球】你那罪過，怎過活，做的來實難結，自攬下千丈風波。誰教你向界河，受財貨，將咱軍折挫？似這等不義財貪得如何，道不的“殷勤過災須少，僥倖成家禍必多”，枉了張羅。
(洞賓云)不好了，我不問那裏逃命去來。(正末劍趕洞賓。躲科)(正末唱)
【笑和尚】我我我沒揣的猿臂綽，翰翰翰禁聲休回和，來來來寶劍似吹毛過。(洞賓云)我這性命救我來？(正末唱)休休休怎避躲，是是是決難活，呀呀脖項上鋼刀剉。
(做殺洞賓。倒科)(正末下改扮鍾離)(卜兒下改王婆上)(洞賓醒科云)有殺人賊也!(做摸頸科)(正唱)
【叨叨令】我這裏穩丕丕土坑上迷飇沒騰的坐，婆婆將粗剌陳米來喜收希和的播，那蹇驢兒柳陰下著足乞留惡濫的臥，那漢子去脖項上婆婆沒索的摸。洞賓云)一覺好睡也。(正末扳洞賓覰科，云)洞賓也唱)你早則醒來了也麽哥？(洞賓云)我這一覺睡了幾(正末云)十八年了.(洞賓云)可怎生一覺睡十八年？正末唱)你早則醒來了也麽哥，可正是窗前彈指時光。
(洞賓云)飯熟了未？(王婆云)還饒一把火兒.(洞云)直恁般一覺好睡也。(正末云)呂岩，我問你咱，那岳父高太尉曾勸你麽？(洞賓云)曾勸我來，教我吃酒。(正末云)那裏是高太尉，是貧道一化。你臨時老院公可曾勸你來？(洞賓云)他也曾勸我來.(正云)那裏是院公，也是貧道一化。你可曾見樵夫指來麽？(洞賓云)有個樵夫指與我道來。(正末云)那樵夫也是貧道一化，怕你迷了正路。恰才殺你的壯，也是貧道化來。這王婆和山中道姑，是驪山老母。十八年間，酒色財氣，你都見了也。(唱)
【倘秀才】你早則省得浮世風燈石火，再休戀女神珠玉顆。咱人百歲光陰有幾何，端的日月去、攛梭。想你那受過的坎坷。
【滾繡球】你夢兒裏見了麽，心兒裏省得麽？一覺睡早經了二十年兵火，覺來也依舊存活。瓢古放在竈窩，驢古自映著樹科；睡朦朧無多一和，半兒改變了山河。兀的是黃粱未熟榮華盡，世態才知發皤。早則人事蹉跎。
(云)呂岩，你省得了麽？(洞賓云)師父，我弟子了也。(正末詩云)漢朝得道一將軍，故來塵世度凡。十八年來一夢覺，點化唐朝呂洞賓。(唱)
【煞尾】你正果正是修行果，你災咎皆因我度。早則絕憂愁、沒惱聒，行處行，坐處坐，閑處閑，處陀。屈著指，自數過，真神仙，是七座，添伊家，八個。道與哥哥，非是風魔，這個愛吃酒的鍾離便我。
(東華帝君領群仙上云)呂岩，你省悟了麽？(洞賓)弟子省了也。(東華云)你既省悟了，一夢中十八，見了酒色財氣，人我是非，貪嗔癡愛，風霜雨雪。世面見分明，今日同歸大道。位列仙班，賜號純陽。(詩云)你不是凡胎濁骨，迷本性人間受苦。正陽點化超凡，又差下驪山老母。一夢中盡見榮枯，覺時忽然省悟。則今日證果朝元，拜三清同歸紫府。
目： 漢鍾離度脫唐呂公
名： 邯鄲道省悟黃粱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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