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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明天来临( If Tomorrow Comes )

作者:西德尼·谢尔顿( Sidney Sheldon )   发表时间:2024-11-15 02:03

第二十章


  “好。您怎么打算?”

  “您必须在棋桌上把他们击败。”

  “我可没跟您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

  “我说过,我不懂走棋。我连国王和兵卒都分不清。我——”

  “不必担心,”他向她保证,“只要跟我学上几盘,您肯定能把他们两人杀得落花流水。”

  “他们两人?”

  “噢,我不是对你说过,你要同时与他们俩对弈吗?”

  鲍里斯。迈尔科夫坐在钢琴酒吧里,紧挨着他身边的是史蒂文斯。

  “那个女人是个非凡的棋手,”史蒂文斯对迈尔尼科夫悄声说,“她这次是匿名旅行。”

  俄国人咕哝了一声,说:“女人不懂得棋术,她们不会思想。”

  “这个女人不同,她说赢你很轻松。”

  迈尔尼科夫不禁大笑。“没人能赢我——不管轻松不轻松。”

  “她愿意押一万美元的赌注。她可以同时赢你和尼古拉斯库两个人,而且至少还可以与你们其中一人下成平局。”

  迈尔尼科夫噎了一口酒。“什么?这——这简直是荒唐之极!同时与我们两个人对阵?就她——这个业余女棋手?”

  “正是这样。每人赌一万美元。”

  “我倒要教训教训这个愚蠢的白痴。”

  “假若你赢了的话,钱将储存到你所选择的国家。”

  俄国人的脸上掠过一抹贪婪的表情。“我连这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同我们两个人对阵!上帝,她一定是疯了。”

  “她身上有二万美元的现款。”

  “她是哪国人?”

  “美国人。”

  “啊哈,怪不得。所有的美国富翁都犯神经病,特别是女富翁。”

  史蒂文斯站起身。“好吧。我看她只能与尼古拉斯库一个人对阵了。”

  “尼古拉斯库要与她下?”

  “对,我方才不是对你说过,她准备与你们两个摆阵,但假如你害怕……”

  “害怕?鲍里斯。迈尔尼科夫会害怕?”他咆哮起来,“我要让她一败涂地。什么时间开始这盘荒唐的比赛?”

  “她想在星期五,船上的最后一个晚上。”

  迈尔尼科夫沉吟片刻。“三局两胜吗?”

  “不,一盘定夺。”

  “赌金是一万美元?”

  “对。”

  俄国人叹息一声:“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钱。”

  “不要紧,”史蒂文斯安慰他说,“惠特妮小姐不过是想赢得与鲍里斯。迈尔尼科夫大师下棋的荣誉。如果你失手,送她一张你亲手签名的照片就算了事;如果你赢了,可以净得一万美元。”

  “谁来做保人?”他的声音里有几分狐疑。

  “轮船事务长。”

  “说定了,”迈尔尼科夫口气断然,“星期五晚上,我们十点钟准时开始。”

  “她一定感到荣幸。”史蒂文斯说。

  第二天上午,史蒂文斯在健身房又遇到了尼古拉斯库,两人把比赛的事敲定。

  “她是美国人?”尼古拉斯库问,“我应该听说过她。美国人都是疯子。”

  “她可是象棋高手。”

  尼古拉斯库嗤之以鼻。“高手算不了什么,一流才是真本事,我就是一流的。”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要与你交手。如果你输了,送她一张你签名的照片,如果你赢了,白拿一万元的现金……”

  “尼古拉斯库可不与业余棋手对垒。”

  “……可以储存到你所指定的任何国家。”

  “不可能的事。”

  “唉,好吧,我看她只能与鲍里斯。迈尔尼科夫一个人对弈了。”

  “什么?你是说迈尔尼科夫已经同意与这女人下棋了?”

  “没错。不过,她是希望能与你们二位同时下。”

  “我还从没听说过这种——这种——”尼古拉斯库悻悻然,找不出恰当的字眼,“傲慢,她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以为可以击败两名世界级的一流棋手!她一定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

  “她是有些怪癖,”史蒂文斯说,“不过她的钱却是诱人的,都是现金。”

  这是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了,翠西沉吟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子沦落为……什么?一个贼——是贼。她想起了欲瑟夫。罗马诺、安东尼。奥萨蒂、佩里。波普和法官劳伦斯。不,我是一个复仇者。这就是我现在的真面目。也许,还是个亡命徒。她战胜了警察、两个职业江湖骗子和一个冒牌珠宝商。她眼前又浮起欧内斯廷和爱米的形象,心里不由感到一阵隐痛。茫然地,翠西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套约莫有六七个角色的木偶,把它邮寄给爱米。她在名片上写道:“送给你一些新朋友。想念并爱你的翠西。”

  然后,她又来到爱迪生街的一家皮货店,为欧内斯廷买了一件蓝色狐皮披肩。她把它寄出时,还附了一张两百美元的汇款单,名片上写着:“谨致谢意,欧尼。翠西。”

  我所欠的债都偿清了,翠西想。她突然生出一种欣慰的感觉。她现在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了。

  为了庆贺她所获得的自由,翠西在海姆斯累皇家饭店订了一套高层房间。伫立在四十七层高的寝室钱,她可以鸟瞰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和眺望远方的乔治。华盛顿大桥。在另一个方向,只有几英里开外,是她最近曾经住过的那个阴郁地地方。我再不会到那里去材质与本性的关系。先秦孟子认为,人天生具有仁、义、礼、,翠西在心里暗暗发誓。

  她打开侍者送来的一瓶香槟,坐下来啜饮,隔窗观赏着落日在曼哈顿岛的摩天楼群中渐渐隐没。月亮升起时,翠西已经考虑成熟,她准备去伦敦,她要去享受生活中所能给予她的一切幸福。我已备尝酸苦,她想,我应该得到享受的权利。

  她躺到床上,打开电视机收看晚间新闻。播音员正在采访两个人。一个人叫鲍里斯。迈尔尼科夫,是个矮小而粗壮的俄国人,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褐色上衣;他的对手身材瘦高,风度翩翩孙中山近代革命先行者。哲学上,提倡进化论,将宇宙,叫皮尔特。尼古拉斯库。翠西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个人有何共同之处。

  “棋赛将在何地举行?”新闻播音员问。

  “在索契,美丽的黑海之滨。”迈尔尼科夫回答说。

  “你们两位都是国际象棋大师,这位先生还曾名噪一时。在过去的比赛中,二位多次轮流夺冠,最后一次是平局。尼古拉斯库先生,目前迈尔尼科夫先生保持着冠军称号托洛茨基见”历史“中的”托洛茨基“。,您认为能有把握从他手中夺冠吗?”

  “绝对有把握。”罗马利亚人说。

  “他没戏。”俄国人回了一句。

  翠西对棋术一窍不通,这两个人的傲慢神态又令她感到反感,于是她按下了遥控电钮,关掉电视,熄灯就寝。

  翌日清晨,翠西来到一家旅行社,预定了一套“伊丽莎白二世”号特等舱房间。这将是她首次出国旅行,心里充满了孩子般的喜悦。她花了三天时间购买衣服和随身物品。

  开船当天的一早,翠西叫了一辆计程车把她送到码头。“伊丽莎白二世”停泊在西五十五大街和十二大街交汇处的九十号码头三号船台。翠西抵达时,发现岸边拥慢了记者和摄影师,她的心头募地袭来一阵颤栗。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些人正在采访立在踏桥脚下的两个人——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那两位国际象棋大师。她拨开人群,来到踏桥下,把护照出示给一位船上的官员,然后走上船身。甲板上的一名侍者看了一眼翠西的船票,将她引到特等舱她的房间。这是一套供单人用的套间,有一个私用露台。虽然套见的费用出奇的昂贵,但翠西却觉得它的确非常豪华。

  她安置好行李后,便走出房间,在走廊上徘徊。几乎每一个房间都传出笑声、说话声和香槟酒碰杯声。每一个房间里都在为亲人饯行。一阵孤独感突然攫住翠西的心,没有人为她送行,她没有值得眷恋的人,也没有人眷恋她。不,不是这样,她对自己说,大个子伯莎想念我。想到这里,她失声大笑起来。

  她来到上层甲板,一些男人和女人分别向她站立的方向投去赞赏和妒忌的目光,她却全然不知。

  这时,传来一声沉闷的汽笛声,一个声音接着呼喊:“送行者请全体离船。”翠西感到一股兴奋的快感在她脉搏中跳动,她即将驶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来。船身震颤了一下,拖船已开始将油轮拖出港口。翠西站在甲板上,夹杂在游客群中,观望着自由女神像渐渐从视野中消逝,她的心扑向远方。

  “伊丽莎白二世”不啻为一座城市,它足有九百英尺长,十三层楼高。船上拥有四个餐厅、六个酒巴、两个舞池、两个夜总会和一个矿泉浴池,还有数不清的商店、四座游泳池、一个健身房、一个高尔夫球场和一个田径跑道。我也许永远也不想离开这条船,翠西暗自惊叹地说。

  她在上层甲板的“公主”餐厅订了一个位子。这家餐厅小巧雅致,令她感到比在主餐厅意。她刚刚入座,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哈罗,您好啊!”

  她抬起头,眼前站着曾佯装成联邦调查局侦探的汤姆。鲍沃斯。哦,不,命运不该这样对待我,翠西心里说。

  “真是巧合。可以与您共同进餐吗?”

  “没必要。”

  他坐进她对面的一把椅子里,笑吟吟地对她说:“我们本应成为朋友。无论如何,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上了这条船,嗯?”

  翠西不明白他的意思,说:“听着,鲍沃斯先生——”

  “史蒂文斯,”他语气轻松地说,“杰弗。史蒂文斯。”

  “您叫什么我不感兴趣。”翠西离坐起身。

  “且慢,我想解释一下我们之间上次的相遇。”

  “没什么可解释的,”翠西说,“一个痴呆的孩子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欠康拉德。摩根的情。”他苦涩地笑笑,“我怕他对我不满意。”

  又是那份曾经完全迷住过她的洒脱、率真的魅力。“看在上帝的份上,丹尼斯,就不要把她铐上了吧。她不会逃走的……”

  她不客气地说:“我对您也不满意。您来这条船上做什么?您是不是只配坐一条小船?”

  他大笑:“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在这条船上,这条船就是一只小船。”

  “谁?”

  他惊愕地望着她。“怎么,您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皮尔庞德是世界上的大富翁之一。他的嗜好就是让竞争的企业破产。他喜欢骑马和放浪的女人,这两样东西他都不缺,他是当今唯一挥金如土的人。”

  “那么您是想替他减轻一点儿多余财富的负担啰?”

  “不是一点儿,是很多。”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您知道你我该做些什么吗?”

  “当然知道,史蒂文斯先生。我们应该说‘再见’。”

  他坐在那里,看着翠西离坐起身,走出了餐厅。

  翠西改在房间里用晚餐。她边吃边暗中思,不知什么劫运又把杰弗。史蒂文斯推到她的面前。她想起在火车上自己误以为被捕时所受到的惊吓,她想忘掉这一切。哼,这次航行可不能让他再给搅了,我绝对不理睬他。

  晚饭后,翠西来到甲板上。夜色姣好,点点繁星镶嵌在金丝绒般的天幕上,唤起神秘的氛围。她倚在甲板扶手上,望着那在月光下波光粼粼轻柔似锦的浪涌,晚风在她耳畔低吟。这时,杰弗挨到她身边。

  “您想象不出您站在这里是多么美丽。您相信海上风流韵事吗?”

  “当然相信。我不相信的就是您。”她离开船舷。

  “等等,我有话对您说。我刚刚发现,皮尔庞德先生并不在船上,启航前,他临时取消了这趟旅行。”

  “噢?真是遗憾,您的船费算白扔了。”

  “倒也未必见得,”他向她投去审视的一瞥,“您愿不愿意利用这趟航行发点儿小财?”

  这人实在不可思议。“除非您的衣袋里装着潜艇和直升飞机,否则您甭想在这条船上进行抢劫。”

  “我可没说过要抢劫什么人。也许您听说过鲍里斯。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吧?”

  “那又怎么样?”

  “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要去俄国参加比赛。如果我来安排您和他们倆下棋,”杰弗认真地说,“就可以捞一大笔钱。这可是一桩垂手可得的美差。”

  翠西不轻信地望了他一眼。“您安排我和他们下棋?这可是您的美差?”

  “晤,算了,您看怎么样?”

  “我倒是想试一试。不过,有一个麻烦。”

  “什么?”

  “我不会下棋。”

  他温和地一笑。“没问题,我来教您。”

  “我看您是疯了,”翠西说,“要是您想咨询大夫,您会发现您自己就是一位不错的精神病专家。晚安。”

  第二天一早,翠西与迈尔尼科夫撞了个满怀。迈尔尼科夫在上层甲板跑步,跑到一个拐角时,一头撞在翠西的身上,把她掼倒在地。

  “走路看着点儿!”他大吼一声,然后跑开了。

  翠西坐在甲板上,望着他的背影。“野蛮的家伙!”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一名侍者走上前来。“您伤着了吗,小姐?我看到他——”

  “不,没关系,谢谢。”

  谁也不情愿搅乱这次航行。

  翠西返回房间后,看到六张纸条,让她去找杰弗。史蒂文斯先生,她一概置之不理。下午,她游泳、读书、按摩;晚上,她来到一家酒吧,想在晚餐前喝点鸡尾酒。此刻,她感到心旷神怡。然而,她这种心境却未能维持长久。那位罗马利亚人尼古拉斯库也坐在酒吧,他看到了翠西,于是走上前来,说:“我能请您喝一杯吗,漂亮的夫人?”

  翠西略事踌躇,然后嫣然一笑,说:“当然可以,谢谢。”

  “您想喝点儿什么?”

  “一杯伏特加和一杯开胃酒。”

  尼古拉斯库走到酒吧前要了酒,然后返回翠西的座位前。“我叫皮尔特。尼古拉斯库。”

  “我知道。”

  “当然,人人都知道我。我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棋手。在我们国家,我是民族英雄。”他挨近翠西,一只手放到她膝头上,说,“我还是一个性欲狂。”

  翠西以为听错了他的话。“什么?”

  “我还是一个性欲狂。”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把酒泼到他的脸上,但她克制出冲动。她突然心头一亮。“对不起,”她说,“我要去会一个朋友。”

  她起身去找杰弗。史蒂文斯。在“公主”餐厅里,她看到了他。她朝他坐着的方向走去,却发现一位漂亮的金发碧眼女郎正同他一道用餐。女郎身段姣美,穿一件宽松的晚礼服裙,象画在她身上似的。我早该想到这一层,翠西想。她转身走入走廊。须臾,史蒂文斯又出现在她身旁。

  “翠西……您找我吗?”

  “我不想打扰你们……吃饭。”

  “她只是个陪衬,”史蒂文斯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事吗?”

  “关于迈尔科夫和尼古拉斯库的事,您不是说着玩的吧?”

  “当然不是。怎么?”

  “这两个人都缺乏教养,我想给他们点儿颜色看。”

  “我也是这样想。在教训他们的同时,还可以赚钱。”

  “你说赢她的话得一万美钞?”

  “对。”

  “迈尔尼科夫也拿相同的数儿?”

  “如果他赢的话。”

  皮尔特。尼古拉斯库咧开嘴笑了。“噢,他当然能赢她,我也一样。”

  “不瞒你说,我当然知道你们会赢。”

  “谁来作保?”

  “轮船事务长。”

  怎么能让迈尔尼科夫一个人把钱从这个女人身上拐走?尼古拉斯库想。

  “朋友,就这样说定了。什么时候,在哪儿?”

  “星期五晚上,十点钟。在‘皇后’娱乐室。”

  皮尔特。尼古拉斯库贪婪地笑笑:“我一定到。”

  “您是说他们同意了?”翠西大声问。

  “同意啦。”

  “哦,我感到不舒服。”

  “我去给您拿条湿毛巾。”

  史蒂文斯冲进翠西房间的浴室,用冷水濡湿了一条毛巾,又跑回来。翠西仰靠在一张躺椅上,史蒂文斯用毛巾盖住她的额头。“感觉好点儿吗?”

  “太可怕了,我想这是偏头疼。”

  “从前您犯过偏头疼?”

  “没有。”

  “那么就不是这种病。听我说,翠西,遇到这种事情神经总是要紧张,这是很自然的。”

  她直起身,甩掉头上的毛巾。“这种事?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事!我和两个国际象棋大师对阵,事先只从您这儿上了一课,而且——”

  “是两课,”史蒂文斯纠正她,“您有走棋的天资。”

  “天哪!我怎么会让您说服我去干这事?”

  “因为我们要赚一笔大钱。”

  “我不想赚大钱,”翠西大叫,“我希望这条船沉掉。它怎么不是‘泰坦尼克’号?”

  “好啦好啦,冷静点儿,”史蒂文斯安慰说,“这将是——”

  “这将是一场灾难!船上所有的人都要会来观看棋赛。”

  “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不是吗?”史蒂文斯喜形于色。

  史蒂文斯已经和轮船事务长谈妥了一切。他把赌金交给事务长——二万美元旅游支票——并让他在星期五晚上准备好两张棋桌。这一消息在船上不胫而走,许多游客找到史蒂文斯,问他棋赛一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杰弗向每一个人前来询问的人打定心针,“实在是不可思议,可怜的惠特妮小姐自以为会赢,说真的,她还下了赌注呢。”

  “我想问,”一名游客说,“是否我也能押个小赌注。”

  “没问题。押多少钱都可以。惠特妮小姐只提出十比一的赌注。”

  一百万比一的赌注恐怕来得更有意义一些。第一个游客的赌注被接受后,闸门便打开了。倏忽间,似乎船上所有的人,包括机舱的水手和船上的官员,都愿意为这场比赛押赌。赌金从五美元到五千美元不等,个人赌注清一色地押在俄国人和罗马利亚人身上。

  轮船事务长大为困惑,向船长报告说:“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船长。一下形成了一股风,几乎所有的乘客都押了赌注,我手里赌金的数目已达二十万美元。”

  船长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问:“您说惠特妮小姐将与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同时对阵?”

  “是的,船长。”

  “您可证实过这两人的确是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

  “哦,当然不会错,先生。”

  “他们俩会不会有意输掉呢?”

  “他们俩颇为自负,与其这样做,他们毋宁去死。如果他们输给这个女人,回国后,他们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船长用手指捋了捋头发,眉头紧蹙。“您了解这位惠特妮小姐和史蒂文斯先生吗?”

  “完全不了解。据我所知,他们两都是单独旅行。”

  船长做出了决定:“这看上去有点诈骗的味道,一般情况下,我会阻止这件事。但巧得很,我本人也颇懂得点儿棋术。我敢用生命担保,在下棋方面可来不得半点儿的欺骗。好,可以举办这场比赛。”他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黑色皮革钱袋,“为我也押五十英镑,押在大师们身上。”

  星期五晚上九点钟,“皇后”娱乐室里挤满了一等舱的客人,不值班的官员和水手。二、三等舱的许多人也溜了进来。按照杰弗的要求,两个房间被腾出来作为比赛用。一张桌子摆在“皇后”室的中央,另一张摆在毗邻的大厅里,两个房间中间拉下一块隔离的幕布。

  “这样棋手之间不相互影响,”杰弗解释说,“观众可以任意选择一个房间观赛。”

  棋桌周围拉起了丝绒绳,防止观众靠近。观众期待着观看一场他们认定再也不会遇到的比赛。他们对这位年轻貌美的美国女人一无所知,但他们明白,她根本不可能——任何人也不可能——同时赢得优秀的尼古拉斯库和迈尔尼科夫,也谈不上与他们之一杀个平局。

  棋赛即将开始,杰弗将翠西介绍给两位棋界大师。翠西身穿一件柔和的绿色雪纺绸宽松裙服,袒露出半边肩胛,宛若一幅希腊绘画,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妩媚的眼睛。

  皮尔特。尼古拉斯库细微地注视她。“在您所参加的国家级比赛中,您都赢了吗?”他问。

  “赢了。”翠西神态自若。

  他耸耸肩。“我从没听说过您。”

  鲍里斯。迈尔尼科夫也同样傲慢无理。“你们美国人总是不知道怎样来处置金钱,”他说,“我要提前谢谢您,我赢了钱一定会使我家人格外高兴。”

  翠西的眸子象两颗碧玉。“您还没赢呢,迈尔尼科夫先生。”

  迈尔尼科夫的笑声在整个房间里迴荡。“我可爱的夫人,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却知道我自己。我是首屈一指的迈尔尼科夫。”

  十点钟。杰弗环视四周,看到两个房间已观众盈盈,便宣布:“比赛开始。”

  翠西面对迈尔尼科夫在桌旁就坐。她已经一百次地扪心自问,自己怎么会扮演这样一出戏。

  “绝对有把握,”杰弗曾为她打气,“有我呢。”

  于是,她象傻子一样信任于他。我一定是发了神经病,翠西想。她与两名世界最优秀的象棋大师摆垒,却连一丁点儿棋法都不谙知,杰弗统共花了四个小时来教她。

  关键的时刻终于来临,翠西感到双腿在颤栗。迈尔尼科夫转向期待中的观众,笑容可掬。他向侍者发出一声嘘声。“一杯白兰地,要拿破仑。”

  “为了对各方公平,”杰弗对迈尔尼科夫说,“我提议你是白方,先走棋,与尼古拉斯库交手时,惠特妮是白方,她先走棋。”

  两位大师点头表示同意。

  观众的声音缄默下来。迈尔尼科夫俯身棋盘,他采用王后开局让棋法,将王后的士卒移前两格。我不仅要赢这个女人,还要把她击得粉碎。

  他抬眼盯视翠西。翠西研究了一下棋局,点点头,站起身,并未移动一个棋子。她转身向隔壁大厅走去,侍者忙着为她清开拥满观众的道路。她来到这间大厅的桌前,尼古拉斯库正在这里坐等。房间里至少有一百名观众,她悠悠然坐在尼古拉斯库的对面。

  “啊,我的小鸽子,已经战败了迈尔尼科夫了?”尼古拉斯库为自己的玩笑话放声大笑,笑声粗嘎而放荡。

  “正在想法子,尼古拉斯库先生。”翠西语调平淡。

  她倾过身子,将白色王后的兵卒移前两格。尼古拉斯库抬头望望她,露齿而笑。他已经预定好在一小时之后去按摩,因此要在这段时间内结束比赛。他俯下身,将黑方王后的兵卒推出两格。翠西审视棋盘片刻,然后起身离桌,侍者再度为她开路,回到迈尔尼科夫处。

  翠西重又坐下,把黑色士卒推出两格。从眼角余光里,她看到杰弗诡地向她点头称赞。

  迈尔尼科夫不假思索,又将白色王后的象卒移动两格。

  两分钟后,翠西再度面对尼古拉斯库,也把白色王后的象卒移动两格。

  尼古拉斯库继续走国王兵卒。

  翠西离开棋盘,又返回迈尔尼科夫等待的房间,她继续走国王兵卒。

  如此看来,她并非是一个完全的业余棋手,迈尔尼科夫不无惊异地想。看她下一步怎么走。他跳王后马去踩象。

  翠西注视着,微点头,又来到尼古拉斯库对面,将迈尔科尼夫的走法效法一遍。

  尼古拉斯库将王后的象卒移动两格,翠西再度回到“皇后”室,继续重复尼古拉斯库的招数。

  渐渐地,两位大师感到异常惊讶,他们意识到面前这位对手的确来之不善。无论他们的数路怎样高明,这位业余棋手总能招架自如。

  由于他们三人分开对阵,所以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怎么也想不到实际上是他们俩在对弈。迈尔尼科夫每走一步棋,翠西便在尼古拉斯库面前效法一次,后者想出反招的招数后,又被翠西用去对付迈尔尼科夫。

  棋下到一半时,两名大师再不敢自命不凡,而开始为自己的名誉苦心麛战。他们起身踱步,没好气地吐着烟圈,每走一步都要苦思冥想一番。只有翠西仍旧泰然自若。

  比赛开始时,为了速战速决。迈尔尼科夫试图有意让掉一个马,以便他的象压迫到黑方国王的边线。翠西将此招运用到尼古拉斯库身上,后者仔细思考一番,对白马置之不理,却加强了对国王的防御。随即,她又将一个黑车推到白方棋盘的第七排,迈尔尼科夫急忙阻挡住它,不让它破坏自己的阵脚。

  两人怎么也战胜不了翠西,比赛进行到四个钟头时,两个房间的观众竟无一人离开。

  大凡名家的头脑中都记存着几百个其他大师所惯用的招数,这盘特殊的比赛即将接近尾声时,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才悟出翠西棋术上的特点。

  这个婊子,迈尔尼科夫心想,原来她跟尼古拉斯库学过。他指导过她。

  尼古拉斯库暗中说,她一定是迈尔尼科夫的弟子,这个畜生原来教过她。

  他们愈想努力击败翠西,却愈发意识到,战胜她已成为不可能。比赛恐怕要以平局的形式告终。

  翌日凌晨四点钟,比赛进行了六个小时后,对弈者才宣告结束。每一方的棋盘上都只剩下三个兵、一个车和国王,谁也不可能取胜。迈尔尼科夫研判棋局良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说:“我认可平局。”

  观众顿时掀起一片喧哗,翠西在巨大的声浪中说:“我也认可。”

  倾刻,人群疯狂起来。

  翠西起身,穿过人群,来到另一个大厅,她刚要在棋桌前坐下,尼古拉斯库便怏怏地说:“我认可平局。”

  这间大厅也沸腾起来。观众简直不敢相信刚刚所目睹的场景。一个无名的女人,竟然与两名世界上第一流的象棋大师同时下成平局!

  杰弗出现在翠西身旁。“走吧,”他笑容可掬,“去喝一杯。”

  他们离开大厅后,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仍颓然地倒在椅子里,痴愣愣地瞪视着棋盘。

  翠西和杰弗坐在上层甲板的一家酒吧里。

  “干得妙极了,”杰弗大笑,“您是否注意到了迈尔尼科夫脸上的表情?我以为他会犯心脏病。”

  “我却以为我会犯心脏病,”翠西说,“我们赢了多少钱?”

  “大约二十万美元。明天一早在索斯安普敦靠岸后,我们向事务长要钱。我明天与您一起在餐厅用早餐。”

  “好的。”

  “我得回去休息了。让我先送您回去。”

  “我还不想去睡,杰弗。我太兴奋了,您先去吧。”

  “您是冠军,”杰弗对翠西说。他俯过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晚安,翠西。”

  “晚安,杰弗。”

  她目送他离去。去睡觉,不可能!今晚是她一生中度过的最不平凡的时刻之一。那个俄国人和罗马利亚人自以为是的骄傲。杰弗曾说过“包在我身上”,她照他的话做了。她对他并不抱幻想,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他机灵、逗趣、伶俐、好相处。但,她当然不会认真的对他感兴趣。

  杰弗在回房间的途中,遇上一名船上的官员。

  “比赛精彩极了,史蒂文斯先生。关于这场棋赛的消息,收音机里已经广播了。恐怕到了索斯安普敦,记者会立即采访你们二位。您是惠特妮小姐的经理人吗?”

  “不,我们只是在船上萍水相逢。”杰弗漫不经心西说。“然而他的脑子却在紧张地转动。如果人们认为他和翠西是一伙的,棋赛就有可能被视为一个阴谋,甚至还会进行调查。于是,他决定在引起任何怀疑之前,先把钱弄到手。

  杰弗给翠西写了一张纸条:“钱已拿到,萨瓦伊饭店等您,早餐上对您庆贺。您很了不起。杰弗。”他把纸条封入一个信封,交给一名侍者,说:“请明天一早务必将此信面交惠特妮小姐。”

  “是的,先生。”

  杰弗径直向事务长办公室走去。

  “对不起,打扰您了!”杰弗歉意地说,“还有几个小时船就要靠岸了,我知道那时您一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现在付给我钱?”

  “没问题,”事务长笑吟吟地说,“那位年青夫人实在是绝了,是不是?”

  “她是个奇才。”

  “我想冒昧问一句,史蒂文斯先生,她的一手好棋艺到底是在哪学的?”

  杰弗凑上前去,煞有介事地悄声说:“我听说她曾师从博比。菲西尔。”

  事务长从一只保险柜里取出两个棕色大纸口袋。“这里的钱可不是小数目,我照这个数为您开张支票如何?”

  “不,不必麻烦了,现金就行。”杰弗说,“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个忙?邮船在客轮停泊前先驶来取邮件,是不是?”

  “是的,清晨六时到达。”

  “您若能安排我搭邮船上岸,我将不胜感激。我母亲已病入膏盲,我想尽快赶到她身边,否则就太”——他的嗓音黯然下来——“太晚了。”

  “哦?我为您深感惋惜,史蒂文斯先生。您当然可以搭邮船,我与海关交涉一下。”

  清晨六点过一刻,杰弗顺着轮船的软梯降落到邮船上,他随身携带着一只箱子,两只大纸口袋仔细藏匿在箱子里。他回过头去,向那高耸的客船轮廓送去最后一瞥。船上的乘客仍在酣睡之中,他将比“伊丽莎白二世”提前许久抵岸。

  “这是一次愉快的航行。”杰弗对小船上的一名水手说。

  “是的,谁说不是呢?”一个声音附和他。

  杰弗转过头去,看到翠西坐在一卷绳子上,满脸发丝散乱,任凭晨风吹拂。

  “翠西!您在这儿做什么?”

  “您想我在这里做什么?”

  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等等!您不是以为我会弃您而逃吧?”

  “我为什么要那样想?”她声音尖刻。

  “翠西,我留下字条给你,我打算在萨瓦伊等您——”

  “您当然要等我,”她目光凌厉,“您从不轻易放弃,是不是?”

  他凝视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在萨瓦伊饭店翠西的房间里,杰弗在点钱,翠西在一旁用心地观望。“您的一份是十万一千美元。”

  “多谢。”她声音冰冷。

  杰弗说:“翠西,您误解了我。给我个机会让我向您解释。今晚同我一起吃饭,如何?”

  她略事迟疑,说:“好吧。”

  “好,我在八点钟来接您。”

  当晚,杰弗来到饭店接翠西时,侍者说:“对不起,先生,惠特妮小姐下午就付帐离开了,不曾留下任何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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