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回 辩诗句无量难言 识仇人智能报信
话说施公慢慢的说了那番话,皆是刺着无量的心。无量一听此言,心中好不疑惑。暗暗发恼道:“这个人,忒也可怪!为什么处处总刺着我的心?这是什么人呢?”心中暗恼,脸上却有些怒色了。因问施公道:“你这老先生,咱出家人,并不曾与你有什难过,为什么要闹僧人玩笑?”施公道:“大和尚忒也见怪,其说的是佛经上言语。大和尚既然参禅说法,怎么连这佛经也不知道吗?况且始作俑者,并非在下,有黄老先生之‘美人偏在老僧家’一句,他已先某而言,某不过假而戏谑,以‘老’字易一‘小’字,这也不算什么。至说‘暗香疏影知何处?踏遍山隈与水隈’,这是和尚寻梅诗,某亦不过进一句,不必在山隈水隈,就是绮阁红楼,蓬门板屋,暗香疏影也是有的。难道和尚是定派梅花在山隈水隈去寻,别的地方,就不许有梅花吗?大和尚,非是某强辩,你也未免少见多怪了。”这一番抢白,无量顿口无言,半句也说不出,只是暗暗含怒道:“咱若不因黄、吴二人,咱倒不管他是什么廪膳生,不廪膳生,咱就要结果他性命。他处处打趣我,偏说出一大片大道理堵住我的口,岂不可恼。”此时脸上就有万分不善的形色现出,而且露出杀机。
施公一见,便料得十分,正要拿话打开,免致受他的苦恼。却好吴幼山在旁说道:“和尚也不要动气,任老先生也不须动气,我们到此为寻消遣,既是你老先生到此,为慕诗名而来,若因这游戏笔墨,两人动恼起来,不但结不成方外良缘,倒要变成文字之祸了。现在天时已不早了,将次日落,咱们进城还得有十余里地,不如趁早回去吧。不要赶不进城,城闭起来,那就费事了。”施公见说,因乘话说道:“若非吴老先生提起来,某真个忘却路远的事了。但今日乘兴而来,尚未尽兴而返。诸位大作,均已捧读。某尚未效颦呈政,拟明日仍与二位老先生,约定再来此一聚,好好地作一个围炉饮酒,联句吟诗,不知大和尚可能见纳鄙人,不致闭门不纳吧。若得容纳,当一洗今日恶心,不涉于游戏,如不遵者,罚以金谷之数何如?”这一番见怪不怪的话,说得无量倒好笑起来。暗道:“这分明是个浑人,不然定是书腐。不必说他别的,看他说这些话,也不曾看看我的脸色,尽着随口乱道便了。”心中尽管这般想,口里却不能不答应,因答道:“任老先生说那里话来?僧人惟恐老先生动气,再也不来。若老先生仍以僧人为可教,明日务请早临,以便僧人领教。”施公道:“如此则太妙了。也可补今日之不足。”说罢,便与黄宜伯、吴幼山一同站起身来,向无量拱拱手,说道:“打搅了,明日再来叨教。”又与黄宜伯、吴幼山谦让了一回。吴、黄两位让他先走。施公又再三逊让,只得在前走了,吴、黄二人在后相陪。无量直送至方丈外,才转身进内。
施公与黄宜伯、吴幼山三人出得庙门,缓缓进城。沿途三人谈得颇合式,盖因都是学究,所以极谈得来。那知施公当出庙门的时节,迎面来了一个和尚,一见施公,就将他上下一看,心中好生疑惑,暗道:“这不是施不全吗?”认得施不全的,你道是谁?原来这和尚名唤智能,在先姓黑名唤一个亮字,绰号黑煞神,本在落马湖李配名下做一名头目,惯使一把戒刀。当施公被困落马湖的时节,他曾见过。后来李配被捉,破了落马湖的时节,他却借水逃走出来,流落在外,作了一二年的流寇。后来遇见无量,因与无量结生死之交,又经无量劝他削了发,好掩人耳目,他就改名智能。所以现在也在这关王庙内。他日间无事,就在各处巡风,打听有什么大主财物,并美貌妇女。打听实在,就回来送信与无量,就斟酒派人前去抢劫。无量手下这一班师弟兄却也不少,共计有十八名,唤作十八罗汉。个个皆是武艺超群,本领出众,一律是智字排行,一个唤智亮,绰号赛金刚,使一把牛耳拨风刀;一唤智明,绰号铁背汉,使一把五股叉;一名唤智化,绰号三太保,使一把戒尺;一个唤智武,绰号伏地太保,使双刀;一唤智慧,绰号飞毛腿,使一根齐眉棍;还有智行、智空、智其、智悟、智性、智静、智诚、智定、智法等人,皆是武艺出众。惟有智慧那两条飞毛腿,一日可行五百里。只要在五百里之内,有了财帛,或是见有美貌妇女,他便去抢劫,往返只消两日,从来不曾被人捉住。更兼那齐眉棍,有五六十斤。更有铁背汉智明,赛金刚智亮,飞檐走壁,其快非常。而且他二人两般兵器,亦复超群出众。无量看重他们三人,就是抢劫来的财物妇女,都与他们这一起人享用。这十八人,平日却不常见面,都在外面时多,即使回庙,多半在禅堂里,关着禅堂,不使外人看见。
黑煞神智能进了方丈,一见无量便问道:“师兄,今日有什么客人到来?”无量见他问得诧异,因即说道:“贤弟,你向来不曾问过这些闲事,今日忽然问我有什客来,却是何故?”智能道:“师兄!我问的不是熟客,问的是什么生客到来不成!”无量见问,更加疑惑,因答道:“有是有的,但是一个十不全的模样,他自称姓任名唤也樵,北京人氏,是一个优廪膳生,说山东巡抚与他有世谊,请他到巡抚衙门做师爷,他路过此地,要看一个至好的朋友,不期未遇,住在客店。闻得愚兄的诗名,特地前来拜访。愚兄见他倒是个书生本色,觉得还有些傻气。彼时黄翰林在此处,便与他谈了一阵诗词,走了没有一会。他临行时,还说明日再来,与愚兄联句吟诗,就是这个任也樵,并没有别个生客了。”智能又问道:“他还是与黄翰林、吴翰林二人一起来,向来与他们二位是相识的,还是独自来的呢?”无量道:“黄翰林、吴翰林本不认识他,还是这里相识的,贤弟追问他做什?”智能道:“他独自来的了?”无量道:“不错。”智能道:“小弟问你,那总漕施不全,兄长可认得他吗?”无量道:“咱不认识。”智能又道:“师兄不认识这也罢了,可曾听别人说过,这施不全三字吗?”无量道:“施不全这贼官与咱们一路上的朋友作对,谁不恨他?要将他碎尸万段呢!”智能道:“师兄可知今日来的那个任也樵是谁?”无量见问这句话,忽然将他提醒过来?你不问他姓,但看他那十不全的样子,就该明白了。”无量听说,直气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在喊不止。智能道:“师兄但如此发怒,有何益处?须得想个方法儿,将他捉住。”不知他们想出什么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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