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上门卖盐专心打杠子 乱伦蔑理奇论破天荒
苏仲武虽掩着两耳,不过形势上是这般做作,想使胡女士不说下去的意思,其实句句听在耳里,心中虽仍是大不以为然,只是也还觉得有些道理似的。也听得有桩积习,说起来又要气恼的话,心想我倒要听听,看她还有些什么屁放,便松了手问道:“还有桩什么积习,你且说出来看?”胡女士道:“我口都说干了,你且泡碗茶来,我喝了再指教你。我看你这人,表面很像个聪秀的样子,其实也是和普通人一样,只晓得穿衣吃饭,没一些儿高尚的思想。”苏仲武冷笑了笑,拍手叫下女泡了壶茶来。斟了杯给胡女士,自己也喝了一杯,向胡女士道:“你这种荒谬的议论,我本不愿意听你的。不过横竖你闲着嘴,我空着耳,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罢了。你且将你要说给我听的话,说出来看。”胡女士道:“我且先问你一句话,看你怎生回答:兄妹结婚你赞成么?”苏仲武听了,吓了一跳,问道:“你说什么?”胡女士道:“兄妹结婚,你不赞成吗?你赞成,我便没得话说;你要不赞成,你且先说出个理由来,等我来批驳指导你。”苏仲武躲脚摇头道:“该死,该死!这个还有讨论的余地吗?你为什么专一说这些荒谬绝伦的话?你要问我不赞成的理由,我也不知道,你只去问几千年前制礼的圣人罢,大约必有个理由在里面。所以才能几千年来,也没人驳得他翻。”胡女士笑道:“你这才真所谓盲从,正和此刻的党人一样,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党纲,与他党的党纲相符合不相符合。只要他不是同党,见了面便和仇人一样。若问他到底怎么这样的深恶痛绝,他自也说不出个理由来。只晓得自己的党魁与他党的党魁,为争权利有了些意见,我们同党应该同好恶,别的理由,一点儿也没有。稍为聪明的党人,知道按捺着性子想想,也有哑然失笑的时候。习惯是第二天性,我也知道我的主张与普通人一般的心理大是反对。只是我看得真,认得定,我的主张是能冲破几千年来网罗的。你不要做出那深恶痛绝的样子来,你没有理由,我且将理由说给你听。兄妹不能成婚,就只有血统的关系,并无丝毫别的缘故。何以叫作血统的关系呢?因为同这血统,恐怕生育不藩殖,所以说男女同姓,其生不藩。然而是谁试验过多少次,得了个生育不藩的结果哩?这却是没有的事。不过见植物接枝之后,便能多结果子,由这一点悟到人身上,以为换一个血统,应该也和植物一样,多生出几个子来。所以同姓不结婚,就是这个道理。并不是同姓结了婚,便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几千年来积习相沿,成了一种无形的制裁。倒是和人家说杀人放火以为扰乱治安的事,人家不特不惊讶,反都欢喜打听,说这些极平常的事,没一个不大惊小怪的。这都是自己没有脑筋,以古人的脑筋为脑筋。凡是古人传下来的规矩礼法,总是好的,一些儿也不敢用自己的判断力去判断判断。中国之不进化,就是一般国民头脑太旧的原故。我本也不必定要主张兄妹结婚的这句话,只因为国民的思想太旧了,不能不择国民心理中最反对的,提出来开导,换一换他们的脑海。就是不要父母,也是为增长国民的新思潮,使国民都有那一往无前之概,冲破家庭网罗,冲破社会网罗,冲破国家网罗,冲破世界网罗,冲破几千年来的历史网罗。人人有了这种强悍不挠的精神,什么旧道德,都不能羁绊他,怕不能做出一番震古铄今的事业来吗?”
说时,扬着脖子,得意洋洋的,问苏仲武领会了没有。苏仲武道:“领会是领会了,不过我生性太蠢,诚如你所说的,只知道穿衣吃饭。这种高尚思想,虽有你来提醒,我只是做不到,你去教导别人罢!你的知交宽广,被你教会了的,和老妹结婚,与父母脱离关系的,大约也不少。你一个少年女豪杰,去劝化少年男子不要父母,是很容易的事,看得见成功的。世界上没有无父母的人,你这学说,到处可以提倡。不过姊妹是不能人人都有的,即如我便是单独一个人。你这兄妹结婚的学说,对于我就不能发生效力。只怕没法,须得牺牲你自己,来做我的妹妹。”胡女士大笑道:“没姊妹的人多,安得我百千万亿个化身,去做人家的妹妹!闲话少说,我和你交换戒指做纪念。你到底怎么样?”
不知苏仲武回出什么话来,且俟下章再写。
话说春子听了黄文汉这番话,心中略略活动了些,答应参观了学校之后,若是中意,又和梅子的程度相当的,即回爱知县和她丈夫商量,再送梅子来,寄居黄文汉家上学。黄文汉虽疑心春子这话是有意推诿,只是不能再追进一层去说,暗中也很佩服春子老成,不容易上当。但是有心算计无心的,哪怕你再老成些,只要你肯上路,怎能跳得出去?二人正坐在房中谈话,忽听梅子在回廊上一边吃吃的笑,一边向屋里跑来。圆子跟在后追,笑着喊道:“小丫头,你不好生还给我,随你跑到哪里去,我是不饶你的。”黄文汉连忙推开门,只见梅子双手捧着个草编的蟋蟀笼,翩若惊鸿的逃进房来,将草笼只管往春子手中塞,口里气喘气急的说道:“妈妈,你快些替我收了,这里面有两个,不要让姐姐来抢了。”说时,圆子追了进来,梅子跳起来挡住道:“你来抢,只要你得过去。”圆子笑向春子道:“妈看可有这个道理?我编两个蟋蟀笼,分了个给她。掏了半日,掏了两个蟋蟀,也分了个给她。她还不足,哄着我说,放在一个笼内,好看它们打架。我信以为真,由她放作一块儿。谁知她捧着笼子就跑,说要我都送给她。妈看可有这个道理!”黄文汉笑道:“亏你好意思,也不知道害羞。”圆子啐了黄文汉一口道:“什么叫害羞,我害羞什么?你才不害羞哩!”春子笑嘻嘻的看那蟋蟀笼,编得和雀笼一般模样,五寸来大小,中间一对油葫芦(俗名三尾子。日人不善养蟋蟀,以油葫芦伟岸谓是佳种),伏在草柱子上面。春子笑着,举向圆子道:“你看,一对都在里面,你拿去罢。”梅子翻身过来,一把夺了道:“我不!”春子笑道:“姐姐放些儿让罢。”圆子笑道:“妈既偏心护着妹妹,教我放让,我不能不听妈的话。妹妹你听见么?不是妈说,我再也不会饶你。”梅子道:“你不饶,我也没要紧。你看,已经走了一个,只一个在里面了。”圆子连忙走过来看时,真个只有一个在里面。原来梅子从她母亲手中夺过来的时候,捏重了些儿,将草柱子捏断了一根,那只油葫芦便钻出来跑了。圆子道:“跑也跑得不远,房中席子上,没处藏躲,我们只慢慢的寻,包管寻着。”说着,和梅子两个人弯腰曲背的搬蒲团、掇几子寻找。
黄文汉走过自己房里,如前的写了三封信,一封给本乡已町的女子美术学校,一封给青山女学校,一封给三轮田高等女学校,都约了明日九月十五日去参观。
苏仲武因黄文汉的脚已全愈,不便在这里歇宿,家中住了一夜,很觉得有些生辣辣的。次日早起,正想用了早点,即到黄文汉家来。脸还没洗完,不作美的胡女士来了,只得让她进房中坐地。自己梳洗已毕,进房问胡女士为何这般早?胡女士笑道:“我今日有桩急事,不得开交,特来找你设法。我有几个同志的朋友,新从内地亡命到这里来,因为动身仓卒,不独没带得盘缠,连随身行李都没有,都是拖一件蓝竹布大褂就走。跑到这里,又不懂得日本话。幸而知道我的住址,昨晚十点钟的时候,一个一乘东洋车,拥到甲子馆。见客单上有我的名字,也不知道问问下女,连鞋子连靴子,往席子上跑。下女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一群野牛,都吓得慌慌失措的,挡住这个,拦住那个。他们见下女不许进去,倒急得在席子上暴跳,下女不住的在他们脚上乱指,他们还兀自不省得。幸有个同馆住的中国人见了,和他们说明白,教他们脱了靴鞋,引到我房中来。我正和一个也是新来的亡命客在房中细谈国内的事,他们排山倒海一般的撞进来,连我们都惊呆了。细看,知道都是往日有交情的,才放了心。昨晚他们便都在我那里住了。我那里又没空房间,安他们不下,我只得到我那新来的朋友家中借宿,让房子给他们睡。我此刻还没回馆子里去,不知道他们怎样。他们到东京来,别无他处可以投奔,住在我那里,怎生是了?我想每人给他几块钱,教他们到长崎,找熊克武去。不凑巧前日由国内寄来的几百块钱,昨日都将它买了这个钻石戒指。”说时,将手伸给苏仲武看。苏仲武道:“你这是新买的吗?”胡女士摇头道:“原是一个朋友的,他没有钱使,变卖给我。因此手中的钱都完了,要和你借几十块钱。再过几天,我的钱到了,便还你。”苏仲武寻思道:这东西专想敲我的竹杠,她借了去,不是肉包子打狗吗?正在踌躇未答,胡女士连连问道:“怎么样?几十块钱,也值得如此迟疑不决,难道还疑我无端的来敲你的竹杠吗?老实和你说,不是我心中有你,你便送钱给我,看我使你一文么?你不肯只管说。”苏仲武满心想说不肯,只是说不出。胡女士立起身来道:“你肯就拿出来,他们在我家中,等我不回去,说不定又要闹出笑话来。”苏仲武道:“我手中没有钱,再等几天如何?”胡女士听了,立刻将脸放下来道:“你真没钱吗?你这种鄙吝鬼欺谁呢。”说着,顺手从抽屉里拿出苏仲武的钱夹包来,往席子上抖出一叠钞票,将钱夹包往苏仲武脸上一掷道:“这不是钱是什么?谁曾骗了你的钱没还你?”苏仲武见她知道里面有钱似的,一伸手就拿着了,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惭愧,又是忿恨,登时红了脸,说不出什么来。胡女士一边弯腰拾钞票,一边说道:“你还能没钱,教我再等几天么?对你不住,我需用得急,不能再等你了。若能再等几天,我何必和你借?我自己的钱,还愁使不了。我此刻回去,打发他们走了,再到这里来,和你有话说。你却不要出去,又误我的约,你要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我既欢喜你,与你拉交情,没受你什么好处,待你也不算薄,你就不应求老黄,又替你另生枝节。只是我也懒得管这些,你只对我小心点儿,我一句话,便可使你前功尽弃。”说话时,已将钞票拾起,像自己的一般,数了十张五元的,捏在手中,剩下的递给苏仲武道:“我只需用五十元,多的仍还你罢。”苏仲武待说不肯,钞票已在她手里,说也是枉然,终不成向她手中去抢。并且也真有些怕她一句话,果弄得前功尽弃。没奈何,只得勉强笑道:“你真厉害,晚上弄你不过,白天也弄你不过。”胡女士瞅了苏仲武一眼,用指在脸上羞他道:“亏你好意思,还拿着来说。我也没神思和你多说话了,且回去遣散了那群野牛,再来和你算帐。”说着,揣了钞票,伸手给苏仲武握。苏仲武就手上接了个吻,送到门口。
胡女士一面穿靴子,一面叮咛苏仲武道:“我回头就来。你若不在家中等,害得我白跑时,你却要仔细仔细。”苏仲武一肚皮的委屈,待欲说有事去不能等,又要惹得她发作一顿,自己又没口辩。可和她争论得来,末后白受她的糟蹋,只得耐住性子,说道:“你要来,就要快些来。”胡女士眼睛一翻道:“怎么讲,来迟了难等吗?你想想那日,我怎样等你的?”苏仲武赔笑道:“不是怕难等,来得早,可多谈一会儿,不好些吗?”胡女士也笑道:“怕什么,日子过得完的吗?日里谈不了有夜里,夜里谈不了有明日。”说着,点点头去了。
苏仲武回到房中,兀自闷闷不乐。胡乱吃了些面包,饮了些牛乳,拿了本日的新闻,躺在摇椅上翻阅,心中却想着梅子的滋味,并计算如何写信归家,若在日本行结婚式,将如何的张设。一个人空中楼阁的,登时脑筋中起了个美满姻缘的稿子。正想到将来一对玉人双双渡海归国,父见母了,当如何的得意,忽然远远的听得皮靴响,渐响渐近,即起身从窗缝里去看。只见胡女士手中捧着一包四方的东西,开门进来了。苏仲武回身躲在门背后,等胡女士踏进门,冷不防拦腰一把抱住,想吓她一跳。到底胡女士是个英雌,有些胆量,不慌不忙的笑了声道:“你想吓我么?莫说在清天白日之中,便是黑夜里没人的所在,我也不会怎样。人家的腰子动不得,说动了酸软,我的腰子一点也不觉着,松手罢。像片取出来了,你看照得何如?”苏仲武松手问道:“我没知道你去取,我的一并托你取来就好了。”胡女士就桌上打开来,一套三张,共是九套。苏仲武抽了张出来看了道:“好是照得好,只是终不及本身可人意。这不言不笑的,不过如此罢了。”苏仲武这话,自以为是很恭维胡女士的,谁知胡女士的性格和旁人不同,最是欢喜人家说她照的像比人好看。她因为照得像没有颜色,好看便是真好看。若照的像一好看,还是仗脂粉讨巧,或是举动言谈讨巧,不能算美人。苏仲武哪里知道她有想做美人的心思?胡乱用了当面恭维之法。胡女士登时不高兴,从苏仲武手中将像片夺了过来,一边用纸包好,一边说道:“不过如此,不要看!你就看我的人罢。”苏仲武并不理会自己的话说错了,只道胡女士是惯试娇嗔的,望着她包好了,捧在手中要走道:“像就是我,像既不过如此,我还有什么可人意?不要在这里刺你的眼罢。”苏仲武见她真生了气,才领悟过来,连忙赔笑,拦住去路道:“我故意是这般说的。我凭心本要说像片比人好看,只因为像片不会说话,不怕得罪了它,以为说人比像片好,你必然欢喜,哪晓得你不替自己高兴,却替像片打抱不平。好,你坐你坐,我口里虽说错了,心里幸还没错。”胡女士才回嗔作喜,掉过身来,将像片往桌上一撂,冷笑道:“油嘴滑舌,谁能知道你的心错也没错。”
苏仲武将摇椅拖出来,纳胡女士坐了,说道:“我的胡先生,你不知道我的心,更有谁知道我的心?”说时,乘势就坐在胡女士身上,两个亲热起来。胡女士执着苏仲武的手问道:“你这钻石戒指,比我的好像要大一些儿,多少钱买的?”苏仲武道:“这戒指不是我买的,不知道多少钱。”胡女士道:“我和你对换了,做个纪念好么?”苏仲武心中好笑:这东西,怎这般贪而无厌,只当人是呆子。但苏仲武生成是个温和的性格,虽十分讨厌胡女士这种举动,口中却不肯说出决绝的话来,仍是轻言细语的道:“好可是好,我也想交换一样物件,做个纪念,不过这戒指是我父亲的。我初次到日本来,动身的时候,我父亲从手中脱下来,替我带上,教我好生守着,恐一旦有什么意外,可以救急的。几年来,都平平安安,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所以不曾动它。这是我父亲之物,若将来与你换作纪念,似乎有些不妥。你说是么?”胡女士大笑道:“你这人,真迂腐极了。你父亲的戒指,不能与我换作纪念,然则我这戒指,昨天还是我朋友的,也应该不能与你换作纪念了?大凡身外的东西,任是什么,都不能指定说是谁的,在谁手里,便谁可以做主。戒指上面,又没刻着你父亲的名字,有什么要紧?”苏仲武摇头道:“朋友的本没什么要紧,父亲的却是不能一样。只想想我父亲给我的意思,便不忍将它换掉。”胡女士拍手大笑道:“蠢才,蠢才!你以为这就算是一点孝心吗?你才糊涂!你父亲的钱,你为什么拿着乱使?一个戒指算得什么!你父亲又不是给你做纪念的,有了意外之事,你一般的也要将它救急,便与我换作纪念,有什么不忍心哩?”苏仲武道:“话虽是这般说,戒指离我这只手,我心中总觉的不忍,并好像就是不孝似的。”胡女士道:“你出洋这多年,怎的脑筋还这般腐败!忠孝的话,是老学究当口头禅,说得好听的。二十世纪的新人物,说出来还怕人笑话,莫说存这个心。你可知道,中国弄到这么样弱,国民这么没生计,就是几千年来家庭关系太重的原故。父母有能为的,儿子便靠着父母,一点儿也不肯立志向上。儿子有能为的,父母便靠着儿子,一点事也不做,只坐在家中吃喝,谓之养老。这样的家庭,人家偏恭维他,说是父慈子孝。甚至老兄做了官,或是干了好差事,弄得钱家来,老弟便不自谋生活,当弟大人。若老弟做了官,老兄也是一样。人家偏又恭维他,说是兄友弟恭。社会之中因有这种积习,硬多添出一大半吃闲饭、穿闲衣的人来。几千年如此,中国安得不弱!国民安得不没有生计!西洋各国,哪里有这种笑话?就是日本,也没有这种事。你留学学些什么?还在这里讲忠孝,不是呆子吗?”苏仲武的性格,本不肯和人说很反对的话,不过他却有点孝心,说他别的都没要紧,至说他不应该孝父母,他心中委实有些冒火,立起身来说道:“你没有父母的吗?你不要父母罢了,何能教我也不要父母!”胡女士冷笑道:“便教你不要父母,也没犯什么法律。自己成人之后,父母这东西……本是个可有可无的。”苏仲武掩耳摇头道:“越说越不成话了。你若不高兴在我这久坐,你就自便罢,实不敢再听你骂父母了。”胡女士唾了一口道:“天生成你这种亡国奴,我如此面命耳提,仍是这样顽梗不化。若是平常你对我这般嘴脸,我早走了,今日因学理上的争执,我倒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耐着性子想想,西洋人不是人吗?就是你,大约也不能说西洋人的文明不及中国人,西洋人的道德不如中国人。何以西洋人不讲这孝字,没听说有什么于心不忍?日本是中国传来的文化,本知道这孝字的意义,只是都不讲孝道,也没听说有什么于心不忍。他们难道不是人吗?只有中国的老学究,说什么无父无君,便是禽兽。说这话的人,是个男子,只怕儿子轻待了自己,便将母字不提。他的意思,儿子是要发达了,做了官,才够得上说,只要儿子肯供养自己,便不是禽兽了。几千年相传下来,一个个都怕老了谋不着衣食,都利用着这句话,从小时候就灌入儿子的耳里。后来灌来灌去的,都灌得忘了本来,说是什么父子天性。其实哪有这种什么天性!太古之民,不知道有父,取姓都从女字,如姬姓、姜姓,都是由母出来的。那时候的父子天性,到哪里去了哩?说这话的人,又怕这话没有势力,行不得久远,无端的又拖出君字来,想借着皇帝的力量,来压迫这些人是这么做。那些做皇帝的,正虑一个人独享快活,这些人不服他,便也利用这句话,使人人不敢轻视他。久而久之,这些人也忘了本来,都以皇帝本是应该敬重的。我且问你:现在中国变成了民国,将皇帝废了,若依那无父无君便是禽兽的话,我们不都变了禽兽吗?这些话,都是一般自作聪明的人拿来哄人的。你哄我,我哄你,就是知道的,也不肯揭穿,所以把中国弄到这步田地。我们是要负改良中国责任的人,起首尚要将家庭顽固打破,岂可仍是如此执迷不悟!还有一桩积习,说起来,你必又要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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