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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丹陽三度任風子

作者:馬致遠   发表时间:2024-07-01 19:41

第三折


  (郭馬兒上,云)自從那師父與了我一口劍,拿到中,三更前後,不知甚麽人把我媳婦殺了。劍上寫四句詩道:“朝遊北海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後面寫著“洞作。”我如今先告知社長,然後見官去也未遲哩。早來到社長門首。我試喚他一聲:社長在家麽?(醜社長上,云)誰叫門哩?我開開這門看。(見科)(郭)社長拜揖了。昨日有個不知姓名的胡先生,與了一口劍,著我拿到家裏。三更前後,不知甚麽人把媳婦殺了。劍上寫著四句詩道:“朝遊北海暮蒼梧,裏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後面寫著“洞賓作”。(社長云)你媳婦殺了麽?郭云)殺了。(社長云)殺了罷,幹我膫兒事?(郭云)是當坊社長,不和你說和誰說?(社長云)馬兒,我你說,“洞賓作”,想必是洞中一塊賓鐵拿來打成這劍,則怕是這個殺了你媳婦兒。(郭云)不是。(社云)既然不是,依著你怎麽說?(郭云)我如今和你告去,討一紙勾頭文書,長街市上尋那個道人去。但人念這四句詩的,便是他殺了俺媳婦兒。(社長云)也說的是。(郭詩云)我如今先去找尋他,慢慢的告官差捕。(社長詩云)便縱然尋著胡先生,也當不得這醜媳婦。(同下)(正末愚鼓簡子上)(詞云)披蓑,戴箬笠,怕尋道伴;半簡子,挾愚鼓,閑看中原。一回,歇一回,清人耳目;念一回,唱一回,潤俺咽。穿茶房,入酒肆,牢拴意馬;踐紅塵,登紫陌,住心猿。跨彩鸞,先飛到,西天西裏;駕青牛,後到,東海東邊。靈芝草,長生草,二三萬歲;娑羅,扶桑樹,八九千年。白玉樓,黃金殿,煙霞靄靄;微宮,青霄閣,環珮翩翩。鸚鵡杯,鳳凰杯,滿斟液;獅子爐,狻猊爐,香噴龍涎。吹的吹,唱的唱,童拍手;彈的彈,舞的舞,劉袞當先。做廝兒,做兒,水煎水燎;或雞兒,或鵝兒,醬炒油煎。來時,剛才得,安眉帶眼;去時節,只落得,赤手空拳。賢者,勸愚者,早歸大道;使老的,使小的,共結緣。人身上,明放著,四百四病;我心頭,暗藏著,十三天。風不著,雨不著,豈知寒署;東不管,西管,便是神仙。船到江心牢把柁,箭安弦上慢張弓。生不與人方便,念盡彌陀總是空。(唱)

  【正宮】【端正好】我勸你世間人,休爭氣,早的歸去來兮。可乾坤做一床黃綢被,單搦著陳摶。

  【滾繡球】我穿著領布懶衣,不吃煙火食。淡淡淡中有味,又不是坐崖頭打當牙椎。人問我姓甚,住那裏,要尋我煞是容易:酒排沙緊對著鍾離。你虎狼叢吃閃呆獐般看,是非海淹著死馬兒醫。樹風吹。

  (郭同社長,云)兀的不是那道人來了!聽他念甚。(正末云)朝遊北海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郭云)好也,可是殺了我媳婦,你逃走到那裏去!(做扯末科)(正末)

  【倘秀才】你在當街上把師父扯曳,這是我勸子修行的氣力。(郭打科,云)我打你個弟子孩兒!正末云)你打不的.(唱)打、打、打今世饒人不是癡,生下、這頑皮,壯吃。

  (正末頓脫郭手科)(唱)

  【滾繡球】好生地放了者,我爲甚不惹你?赤的簡子喚作惜氣,但行處愚鼓相隨。愚是不省的,是沒眼的。柳呵今日蕝蔥般人脆,一口氣不回來,你落絮沾泥。則俺那洞中有客鶴來早,抵多少秋後霜葉落遲,看那個便宜。

  (云)郭馬兒,你當街截住我是怎的?(郭云)你因殺了我媳婦兒?我如今撞見你,有甚話說.(正末唱)

  【叨叨令】則爲這潑家私滿鏡裏月髭鬘,熬煎鐵湯瓶一肚皮長籲氣。一頭把老先生推在荒郊內,,你個浪婆娘又摟著別人睡。不殺了要怎麽也波哥,殺了要怎麽也波哥?爭如我夢周公高臥在三竿日。

  (郭云)你賴不過,我今告著你哩。(正末云)你憑麽勾我?(郭云)我憑勾頭文書勾你。(正末云)你文那裏?(郭出文書科)(正末云)你念聽。(郭念云)奉官台旨,即勾喚殺人賊一名胡道人。是你不是你?正末云)將來我看。(做換文書科,云)疾!你再讀,是誰就拿誰。(郭云)是。讀,看是誰就拿誰。(念云)奉州官台旨,即勾喚殺人賊一名郭馬兒.(驚科)上面可怎麽寫著我?(正末唱)

  【倘秀才】我不信那官人敢斷誰,則爲你愚不將勾頭來吊你,正是俺自有心猿百字碑。哎,村物,潑東西,怎到得那裏?

  【滾繡球】俺那裏白雲自在飛,仙鶴出入隨。那裏洞門不閉。(郭云)師父,則怕那裏有俺媳婦?(正末唱)你可也再休題家有賢妻。(郭云)師父,裏是那裏?(正末云)馬兒,你看波。(唱)這壁銀河女機,那壁洞中玉女扉,怎發付你那酒色財氣。你那送行人何曾道展眼舒眉,你是個紅塵道上千年,你覰波白玉堂前一樹梅。(旦兒上)(郭見科,云)的不是我渾家賀臘梅哩!(正末云)疾!(旦下)(郭云)父,俺媳婦那裏去了?才在這裏,怎生不見了!(正唱)怎知這就裏玄機。

  (郭云)我也道花枝般好媳婦被你殺了不成?快教出來,還了我罷。(正末唱)

  【伴讀書】你道是花枝兒媳婦天然美,又道是條兒一對青年紀;端的誰遣來兩個成匹配,到今日誰拆散你這芳連理?可怎生不解其中意,還認作兒夫妻!

  (郭云)你藏了我媳婦兒,我便肯幹罷?社長,你幫我一幫,扭他見官去來。(社長云)勾頭文書原著協同著你拿這胡道人,我幫你,我幫你。(正末唱)

  【笑和尚】我、我、我要你媳婦兒做甚的,你、、你扭住我欲何爲?敢、敢、敢挾著這一紙文書的,看、看、看你媳婦兒在那裏;有、有、有誰是個人賊,來、來、來咱和你去當官對。

  (郭云)社長,适才我那媳婦你也看見的,到官去與我做個質證。(社長云)你不要等他唱曲,只拿他官司裏去。(正末唱)

  【煞尾】再休想一枝逗漏春消息,則要你三島隨路不迷。拜辭了瀟湘洞庭水,同去蟠桃赴仙會。泛天漿滋味美,樂奏雲璈音調奇。絳樹青琴左右立,是玉骨冰肌世無比。我勸你這片凡心早收拾,莫爲妻苦縈系。(郭云)你拐了我媳婦兒,更待幹罷!社,你幫我拖他到官去,好歹要還我媳婦來。(正末)這呆漢昏迷不省,枉了我三遭兒也。(唱)似這等腦呆頭勸不回,呸,可不幹賺了我奔走紅塵九千里。做頓袖脫科)(下)

  (郭云)好兩個後生,拿一個先生被他溜了。我不那裏趕上去。(社長云)這裏有兩條路,你往這頭,往那頭,兩路抄將來,不怕他會飛上天去。(郭云)的是。趕趕趕!(同下)

  (旦上,云)妾身任屠渾家是也。自從那日任屠吃幾杯酒,被他衆人攛掇著打賭賽,殺那先生去了,今不見來家。則怕他落在人彀中。又聽的說他出了。我如今鎖了門,抱著孩兒去小叔叔家問一聲。早到也。小叔叔開門來!(小叔上,云)誰叫門哩?我開這門。呀?嫂嫂你那裏去來?(旦云)小叔叔,自從你哥任屠殺那先生去了,至今不見回來。(小叔云)俺哥往那裏去了?(旦云)聽的說道跟著那先生出家去。我如今抱著孩兒,不問那裏,尋將他去。(小叔)我和嫂嫂尋俺哥哥去來。(同下)(丹陽上,云)貧馬丹陽。自從任屠跟我出家,可早數日光景了。今任屠的魔頭至也,我且看他如何發付那。(正末挑筐上,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做放下擔子科,云)自從跟著師父出家,打水澆畦,裏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脫離酒色財氣,人我是非,倒大來好幽哉快活也呵!(唱)

  【中呂】【粉蝶兒】每日在園內修持,裁排下長活計。若不是我參透玄機,則這利名場、風波海,耽了一世。吃的是淡飯黃虀,淡則淡淡中有味。

  【醉春風】石鼎內烹茶芽,瓦瓶中添淨水。聽一聲雞叫五更初,我又索起、起。識破這眨眼流光,指急景,轉頭浮世。

  (小叔同旦上,云)嫂嫂,敢在這個菜園兒裏.(旦見正末科,云)兀的不是任屠!好也,你怎生這般模!(正末云)稽首,你尋我做甚麽?(唱)

  【紅繡鞋】我自撇下酒色財氣,誰曾離茶藥琴。(旦云)你住這裏做甚麽營生?(正末唱)聽杜鵑一聲叫道不如歸。(旦云)你莫不雲閬苑瑤池來?(正唱)又不曾赴瑤池。(旦云)你可在那裏?(正末唱)止過在終南山色裏。

  (小叔云)哥哥,你想起甚麽來,真個在這裏?(旦)任屠,你在這裏做甚麽?咱家去來。(正末云)大嫂,如今不比往日了。(唱)

  【石榴花】每日把轆轤繩直繳到衆星稀,我可愛日月夜眠遲。則我在這春裏夏裏秋裏冬裏受驅馳。旦云)你可休後悔。(正末唱)更怕甚後悔,又無人把央及。(旦云)早是我哩,若是別人家婦人呵,怎了。正末唱)哎,你個婆娘婦女誇賢會,直尋到這搭兒田。想當日范杞良在長城內,幹迤逗的個孟薑女送寒。

  【半鵪鶉】又不比那萬水千山。(旦云)我從來從四德。(正末云)著別人說波。(唱)賣弄他三從四。(旦云)任屠,你撇下嬌妻幼子、家緣家計,跟著先生出家,幾時能夠做神仙?我好也要你去,歹也你去!(正末云)這波娘好是無禮也。你不家去,我打你!(唱)我這裏便揚起我這拳頭。(旦挨正末科,)你打你打,可又不敢打我。(正末唱)他那揣與我面皮。(帶云)稽首。(唱)常言道今世饒人不算癡,兩個原是善知識。(旦云)任屠,咱家去來。(正末)世來到林下山間,再休想星前月底。

  (旦云)任屠,可不道夫唱婦隨,夫榮妻貴哩.(正唱)

  【上小樓】你道是夫唱婦隨,夫榮妻貴;我從早起晚息,掘菜挑虀,打水澆窪。(旦云)你若不家,我就在這裏覓個死處。(正末唱)你待要向這裏,滯殢。尋個自縊。(帶云)不中。(唱)赤緊的菜園中蔥般人脆。

  (旦云)我和你一同家去來。(小叔云)哥哥,依著嫂,我每家去來。(正末唱)

  【么篇】往常時你勸我,今日個我勸你。那時己瞞心,劈兩分星,細切薄批。(小叔云)自從哥哥了,俺這買賣都折了本也。(正末唱)你道是這幾日,屠的傷折了本利。(帶云)兄弟,咱宰了一個牲口兒,他個快性兒。要往人口裏過度的茶飯,打當的乾淨。不道個“謹行儉用,十年不富,天之命也。”任屠,你出了家也。(唱)你管他甚麽豬肥羊貴。

  (旦云)你在家裏,則是宰的幾個牲口兒,誰敢勞著你挑著這等重擔子,受這等苦楚。(正末唱)

  【滿庭芳】這擔兒便輕如恁的,你道我擔荊筐苦,比你那擔火院便宜。(帶云)擔著這的呵,(唱)不過兩頭來往搬興廢,不強似你耽是耽非。(旦云)敢待學張子房從赤松子修仙學道那?(正末唱)我雖似張子房休官棄職,我待學陶淵明歸去來兮。咱兩都休罪,我和你便今番廝離。(旦云)你著我那裏去?(正末云)由你波。(唱)遮莫你做張郎婦李郎妻。

  (旦云)你不家去呵,與你個倒斷。你休了我者。小叔云)說的是。哥哥,你若休了嫂嫂,我就收了罷。正末云)你要休書,等我問師父去。(旦云)你當初娶時,可不曾問師父。(小叔云)也罷,就著師父與我個媒人。(正末見丹陽科,云)師父,俺渾家問你徒要休書。我休呵好,不休呵好?借問師父紙墨筆硯。丹陽云)你媳婦問你要休書,怎麽與你將經紙寫休我紙筆是寫《黃庭》、《道德經》的,怎麽與你將經紙休書?從那裏起你那一念?妻是你的誰,誰是你的?休呵在的你,不休不在你。(正末云)師父說休呵在我,不休呵不在我。罷罷罷,我知道了也,師父是教我休了的是。(唱)

  【普天樂】我世跳出虎狼叢,拜辭了鴛鴦會。云)我要寫又無紙。(旦云)我這裏有手帕。(正末唱)手帕中做布撚,好做鋪尺,菜園中無紙筆,將手帕在田地,就著這水渠中,插手在青泥內,打與你個手模,便當休離。咱兩個恩斷義絕,花殘月缺,再戀錦帳羅幃。

  (旦扯正末云)任屠,你好下的也!(正末云)你休惱,聽我說與你。(唱)

  【耍孩兒】想咱人生在六合乾坤內,活到七十有幾?人身幻化比芳菲,人愁老花怕春歸。人貧人無多限,花落花開有幾日?則是這三寸元陽氣,貫著凡胎濁骨,使作著肉眼愚眉。

  【二煞】一來我女色再不貪,二來香醪再不吃,金積玉成何濟!人生一世心都愛,誰爲三般事不迷?跳出紅塵內,我則尋泛遊槎天浪,下爛斧柯仙棋。

  【三煞】我則要仙鶴出入隨,誰戀你香腮左右,你那繡衾不如我這粗綢被。我閑彈夜月琴三弄,待細看春風玉一圍。咱兩個發連理,你愛的是百年眷,我怕的是六道輪回。

  (旦云)任屠,你好下的也!(正末云)你回去了罷。唱)

  【四煞】我則見匆匆月出東,厭厭日落西,秋春燕相催逼。(小叔云)哥哥,你看這花朵兒渾家,生割捨的出了家?(正末唱)玉天仙妻兒你是你.(旦)任屠,你看這孩兒.(正末唱)將來魔合羅孩兒,(做科)知他誰是誰。(旦哭云)任屠,你怎麽把孩兒摔了!(正末唱)我見他揾不住腮邊淚,休想他水泡般命,顧不的你花朵似容儀。

  (旦云)你休了我罷,怎生把孩兒摔死了?我兒!(正末唱)

  【五煞】由你待叫吖吖叫到明,哭啼啼哭到黑,悲歌休想我有還俗意。(旦云)任屠,咱家去罷.(正唱)哎,你個綠豆皮兒姐姐疾忙退。(小叔云)哥哥,俺嫂嫂家去罷。(正末唱)哎,你個無梁桶的哥哥枉提。休則管閑淘氣,絮的你口困,休想我心回。

  【煞尾】由你死共死活共活,我二則二一則一。休了嬌妻,摔殺幼子,你便是我親兄弟,跳出俺那代仙靈將我來勸不得!(下)

  (旦云)小叔叔,任屠不肯回家去,把孩兒又摔殺,可怎生了也?(小叔云)真個苦惱。你不還俗便罷,將孩兒摔死了,這般下的。嫂嫂,你如今真個不好日子,不如跟著我一同回去住罷。(同下)(丹陽云)人省悟了。菜園中摔死了幼子,休棄了嬌妻,功行至。再教他見妻子惡姻緣,然後引度他歸於正道,爲遲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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