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馬致遠，號東籬，大都(今北京市)人，嘗任江浙省務官(一作江浙省務提舉)。生平事迹不詳。明初仲明挽詞稱：“萬花叢裏馬神仙，百世集中說致遠，方海內皆談羨。戰文場，曲狀元，姓名香貫滿梨園。漢宮秋》、《青衫淚》、《戚夫人》、《孟浩然》，共庾、、關老齊肩。”元·鍾嗣成《錄鬼簿》將其與關漢、白甫、庾天錫等列之于“前輩已死名公才人”項。可見，馬致遠與關、白、庾生活年代大抵相仿，同屬於元初曲家.清·李玉《北詞廣正譜》存其中呂·粉蝶兒］殘曲雲“至治華夷，正堂堂大元朝。”至治爲元英宗年號。則元英宗時馬致遠尚在人。所作雜劇十五種，今存《西華山陳摶高臥》、《馬陽三度任風子》、《半夜雷轟薦福碑》、《破幽夢孤雁宮秋》、《江州司馬青衫淚》、《呂洞賓三醉岳陽樓》與李時中、紅字李二、花李郎合著的《邯鄲道省悟梁夢》七種，《晉劉阮誤入桃源》僅存殘曲一支。戚夫人》、《歲寒亭》、《齋後仲》、《踏雪尋梅》、《孟然》、《酒德頌》、《馬丹陽》七種已佚。馬致遠雜劇元雜劇創作中佔有重要地位。《漢宮秋》通過昭君塞的故事，借漢元帝之口抒寫作者的歷史興亡、男歡愛和民族憂患之情，曲辭典雅，文采斐然，爲元劇上乘之作。明·臧晉叔《元曲選》將其置於百種劇之首；《青衫淚》敷演白居易《琵琶行》故事，薦福碑》寫知識份子懷才不遇，皆有可觀；其他四皆屬神仙道化劇,或寫世事險惡,或寫官場黑暗，或隱逸情趣,或繪世外歡樂,都流露出修真養性、超塵世的傾向。這樣一種潔身自好、不與現實合作的態，在元代那樣一個特定的社會環境中，其意義是不一筆抹煞的。它反映出元代失意文人的共同心態，較強的批判現實的意義。在元代神仙道化劇中，馬遠的雜劇是應予特別重視的。馬致遠也是元代著名散曲作家，今存小令一一五首，套數十六套。近人訥先生輯爲《東籬樂府》。同其雜劇一樣，馬致遠散曲頗多懷才不遇的感慨、隱居不道的情趣，對世紅塵、功名利祿，頗多譏諷鄙棄之詞。馬致遠的散構思奇巧，用語清麗，立意造境，清峻幽深，堪可味。馬致遠在當時就備受推崇。元·周德清《中原韻》將他與關漢卿、鄭光祖、白仁甫相提並論，說自關、鄭、白、馬一新製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通天下之語，字暢語俊，韻促聲調。觀其所述，曰曰孝，有補於世。”賈仲明挽詞說他“戰文場，曲元，姓名香貫滿梨花”，“共庾白關老齊肩”。明·權《太和正音譜》將其列於元曲家之首，評其詞如朝陽鳴鳳”，並作了這樣的評價：“其詞典雅清麗，與靈光景福相頡頏。有振鬣長鳴，萬馬皆喑之意。若神鳳飛鳴於九霄，豈可與凡鳥共語哉？宜列群英上。”
(白樂天引左右上，云)下官白居易。自左遷司馬，此江州，又早一年光景。昨日驛中報來，說故人元之有事江南，打從這裏經過。不免分付左右，預備饌，伺候則個。(外扮元微之上，云)小官姓元名稹微之。現任廉訪使之職。昨蒙聖恩，差來採訪民風，過江州。我想此處司馬白樂天，乃某至交契友，不上岸探望他一遭。來到這州衙門首。左右報復去，有故人元稹來訪。(左右報科，云)有故人元老爹來。(白樂天云)道有請。(左右云)請。(進見科)(白天云)微之，甚風吹得你來？貴腳踏賤地,使下官喜天降。(元微之云)樂天久居江鄉，牢落殊甚，下官切懷抱。奈拘職守，不得相從。今幸天假其便，再眉宇，豈勝慶倖!(白樂天云)左右將酒過來。微之，屈片時。(元微之云)不必留坐，下官行李俱在船上。官正要與樂天文敘一會，可將這酒席稱到船上，送一程如何？(白樂天云)下官亦有此心，咱就同去。右，快攜酒肴來者。(同下)(淨上，云)小子劉一郎。從娶得裴興奴，又早半年光景。衆朋友日日置酒相，無有虛日。今日又是王官人相邀。大姐，好生看，小子吃酒去來。(下)(正旦引梅香上，云)妾身裴奴。不想狠毒虔婆貪錢，爲我不肯留客求食，把我與茶客劉一郎爲妻，隨他茶船來到這裏。問人說來，裏正是江州。那單俫吃酒去了，不在船上。對著般江天景物，想起那故人樂天，不由人不感傷也。(唱)
【雙調】【新水令】正夕陽天闊暮江迷，倚晴楚山疊翠。冰壺天上下，雲錦樹高低。誰倩王維，愁入畫圖內？
【駐馬聽】常教他盡醉方歸，是他拂茶客青山酒旗；伴著我死心搭地，是兀那隱離人望眼釣魚磯。帶云)這江那裏是江，(唱)則是遞流花草武陵溪，幽風月藍橋驛。直恁的天闊雁來稀，莫不是衡陽移在州北？
(云)天色將晚，那廝吃酒去了，甚時回來？梅香，了床，我自家睡去罷。(唱)
【步步嬌】這個四幅羅衾初做起，本待招一個流婿，怎知道如今命運低。長獨自托冰鑒兩頭偎，的般受孤忄西，知他是誰喚你做鴛鴦被？
(云)本待睡兒，怎生睡得著？梅香，將那琵琶過，對此明月，寫我愁懷咱。(做抱琵琶科)(唱)
【攪箏琵】都是你個琵琶罪，少歡樂足別離。你引商婦到江南，送昭君出塞北。紫檀面拂金猊，引的我傷悲。想故人何日回歸，生被這四條弦撥俺兩下裏，到不如清夜聞笛。
(做彈琵琶科)(白樂天同元微之上，云)來到這舟，一江明月，萬頃蒼波，秋光可人。微之，咱慢慢對飲幾杯。(做聽科)(元微之云)那裏琵琶響?(左右)是那對過客船上，有人彈的琵琶哩。(白樂天云)右，你將船棹近些。(做移船科)(白樂天云)這琵琶是野調，好似裴興奴指撥。(元微之云)左右的，你著他過來彈一曲，怕做甚麽？(左右見旦科，云)小子，那邊船上兩位老爹請一見。(正旦云)我就去。做見白樂天認科)(正旦唱)
【雁兒落】我則道是聽琴鍾子期，錯猜作待月君瑞；又不是歸湖的越範蠡，卻原來是遭貶的白居!
(旦做怕回避科)(白樂天云)興奴，你躲我怎麽？正旦唱)
【小將軍】肯分的月色如白日，他不說，我的道是鬼!相公呵，怕你要做好事，興奴盡依得；你休漸漸來跟底。
(白樂天云)興奴，你是甚意思，越躲的遠了.(正唱)
【沈醉東風】我觀覰了衣服樣勢，審察了言語低。你且自靠那邊，俺須有生人氣。遠些兒個好生議。（做取錢投水科）(白樂天云)你丟錢怎的？(正唱)我爲甚將幾陌黃錢漾在水裏？便死呵,也博個團到底!
(白樂天云)興奴，你近前來。(正旦又認科)(白天云)你如何來到這裏？(正旦云)這等看來,還是活。(歎科，云)相公，你做的好勾當!弄的我這等，推不知哩。(唱)
【撥不斷】但犯著吃黃虀，這不是好東西!想那引蕭娘寫恨書千里，搬倩女離魂酒一杯，攜文君走琴三尺，恁秀才每那一椿兒不該流遞!
(白樂天云)我自相別，來此江州。無時不思念大。只是無心腹人，不好寄書。你卻等不的我回家，跟著這商船來了，到說我的不是。(正旦悲科，云)死人也!教我一言難盡。(白樂天云)你說。(正旦云)從與相公分別之後，妾再不留人求食，專等相公回，以諧終身之托。不想老虔婆逐日吵鬧，百般啜哄，身只是不從。那一日走進那茶客劉一郎，帶的錢多，來請我，妾抵死不肯。老虔婆和那蠻子設計，送到公一封書，說相公病危死了。妾捱不過虔婆貪錢，妾賣與他，來到這裏。聽的人說是江州，妾身正要聽相公的消息。今日那俫又吃酒去了，妾身思想奈，對月彈一曲琵琶遣懷，不想得見相公，實天其便也。這位相公是誰？(白樂天云)是我心友廉訪微之。(做悲科)(元微之云)樂天不必煩惱，這廝捏假書，妄稱人死，騙人之妾，自有罪犯，慢慢治他。白樂天云)適間我做了一篇《琵琶行》，寫在這裏，姐試看咱。(正旦接科，念云)潯陽江頭夜送客，葉荻花秋瑟瑟。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別。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撥複挑，初爲《霓裳》後六么》。曲終抽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自言在京城住，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常教善才服，妝每被秋娘妒。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花等閒度。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我聞琵琶已歎息，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其間旦暮聞何物，鵑啼血猿哀鳴.豈無山歌與村笛,謳啞啁唽難爲聽。夜聞君彈一曲，爲君翻作《琵琶行》。卻坐促弦弦急，滿座聞之皆掩泣。就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衫濕。(正旦云)相公好高才也!(梅香慌上，云)姐，員外回來了也!(正旦唱)
【挂搭沽】恰打算別離苦況味，見小玉言端的，驚散鴛鴦兩處飛。咱須索權回避。我這裏淹粉淚，愁戚，忙蹙金蓮，緊蕩羅衣。
(白、元虛下)(淨帶酒上，云)大姐那裏？我醉了，我一扶者。(正旦唱)
【咕美酒】我則道蒙山茶有價例，金山寺裏說易。每日江頭如爛泥，把似噇不的少吃。則被你殃我吃敲賊!
【太平令】常教我羨鸂鶒鴛鴦貪睡，看落霞孤齊飛。(淨云)大姐過來，扶著我睡去。(正旦唱)聽上蠻聲獠氣，倒敢恁煩天惱地!摟只、抱只、愛你，醉漢扶著越醉。
(淨云)我娶到的老婆，如何不服侍我？我醉了。正旦唱)
【川撥棹】廝禁持，這是誰跟前撒殢滯？吃得眼腦迷希，口角涎垂。覰不的村沙樣勢，也是我前廝勘對。
【七兄弟】從早至晚夕，知他在那裏，咱是甚妻？撇得我孤另另難存濟。我淒悽楚楚告他誰，你朝日日醺醺地。
(淨做醉睡科)(正旦云)這廝醉的睡著了。我如今過白相公船上去罷!(唱)
【梅花酒】我只待便摘離，把頭面收拾，倒過李，休心意徘徊，正愁煩無了期。(白樂天上，云)姐叫我怎的？(旦云)單俫沈醉睡著，妾隨相公去。(唱)恰相逢在今夕，相公你還待要候甚的？和俺情人一搭裏。那俫正昏睡，囫圇課你拿只，江茶引擡起，比及他覺來疾。
【收江南】我教他滿船空載月明歸，三更難撥歌齊。我把這畫船權作望夫石，便去波莫遲，卻不五湖西子嫁鴟夷。
(白樂天云)趁此秋清夜靜，咱過船撐將開去，他裏尋我？(元微之云)樂天，等小官回朝奏知聖人，你上京，先奏辨此事，決得與興奴明日完聚。(白天云)微之，若得如此，咱兩個感恩非淺.(正旦唱)
【水仙子】再不見洞庭秋月浸玻璃，再不見鴉漁村落照低；再不聽晚鍾煙寺催鷗起，再不愁平沙雁悲；再不怕江天暮雪霏霏，再不愛山市晴嵐翠；不被瀟湘暮雨催，再不盼遠浦帆歸。
(白樂天云)誰想今日又重相會，使初心得遂，實所賜也。(正旦唱)
【太清歌】莫不是片帆飽得西風力，怎能夠謝攜出東山坡？此行不爲鱸魚膾，成就了佳期，無個人知。那廝正茶船上和衣睡，黑婁婁地鼻息如雷。及楊柳岸風喚起，人已過畫橋西。
【二煞】咱兩個離愁雖似茶煙濕，歸心更比江急。離江州謝天地，出煙波漁父國，遮莫他耳聽春，茶吐槍旗。著那廝正趕到五嶺三湘建溪，幹相思公里。
(白樂天云)開了船去罷。(正旦唱)
【鴛鴦煞】若不是浮梁茶客十分醉，怎奈何江司馬千行淚？早則你低首無言，仰面悲啼；暢道情痕多，青衫淚濕。不因這一曲琵琶成佳配，淚似把，險添滿潯陽半江水。(同下)
(淨做酒醒慌上，云)吃的醉了，一覺醒著，醒來見了大姐，可往那裏去了？只怕落在江中。怎麽箱開著？一定是走了。地方，拿人拿人!(雜當扮地方，)這船上是甚麽人？半夜三更，大呼小叫的.(淨云)小子新娶的娘子，不知逃走那裏去了。一定有個地鬼拐著他去，你們與我拿一拿。(地方云)口走，胡，這明月滿江，又靜悄悄無一隻船來往，只是你這在此，走往那裏去？想是你致死了，故意找尋。我你到州衙見官去來。(地方鎖淨科)(淨詩云)我劉一何曾搗鬼，小老婆多應失水。(地方詩云)這裏面定欺心，送官去敲折大腿。(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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