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正旦上,云)妾身謝天香。自從進到錢大尹相公宅內,又早三年光景,將我那歌妓之心消磨盡了也。(唱)
【正宮】【端正好】往常我在風塵爲歌妓,止不過見了那幾個筵席,到家來須做個自由鬼;今日個打我在無底磨牢籠內!
【滾繡球】到早起過洗面水,到晚來又索鋪床疊被,我服侍的都入羅幃,我恰才舒鋪蓋似孤鬼,少不的足戀蜷寢睡,整三年有名無實。本是個見交風月耆卿伴,教我做遙受恩情大尹妻,端的誰知?
(二旦扮姬妾上,云)俺二人是錢大尹家侍妾。今日無甚事,去望姓謝的姐姐走一遭去。(見旦科,云)姐姐,俺二人竟來望姐姐。(正旦云)二位姐姐請坐。(二旦云)姐姐,你在宅中三年,相公曾親近你麽?(正旦唱)
【倘秀才】俺若是曾宿睡呵,則除是天知地知;相公那鋪蓋兒,知他是橫的豎的!比我那初使喚,如今越更稀。想是我出身處本低微,則怕展汙了相公貴體。
(二旦云)姐姐,雖然如此,你也自當親近些。(正旦唱)
【滾繡球】姐姐每肯教誨,怕不是好意?爭奈我官人行,怎敢便話不投機?(二旦云)姐姐,你又無甚麽過失。(正旦唱)你道是無過失,學恁的,姐姐每會也那不會?我則是斟量著緊慢遲疾,強何郎旖旎煞難搽粉,狠張敞央及煞怎畫眉?要識個高低。
(二旦云)敢問姐姐,當日柳七官人《樂章集》,姐姐收的好麽?(正旦唱)
【倘秀才】便休題花七、柳七,若聽得這裏是那裏,相公的耳朵裏風聞那舊是非。休只管這幾句,濫黃齏,我也記得。
(二旦云)姐姐,可是那幾句兒?說一遍兒我聽咱。(正旦唱)
【窮河西】姐姐每誰敢道袖褪《樂章集》,都則是斷送的我一身虧。怕待學大曲子我從頭兒唱與你,本記的人前會,挂口兒從今後再休提。
(二旦云)咱和你同去竹雲亭上賭戲咱。(正旦云)姐姐每,咱去波。(唱)
【滾繡球】想前日使象棋,說下的則是個手帕兒賭戲,你將我那玉束納藤箱子,便不放空回。近新來,下雨的那一日,你輸與我繡鞋兒一對,挂口兒再不曾提。那裏爲些些賭賽絕了交契,小小輸贏醜了面皮,道我不精細。
(二旦云)姐姐,咱擲這色數兒,俺輸了也。姐姐,可該你擲。(正旦拿色子科)(唱)。
【倘秀才】么四五骰著個撮十,二三二趁著個夾七;一面打個色兒,也當得么二三是鼠尾。賭錢的、不伶俐,姐姐你可便再擲。
(二旦云)等我再擲,俺又輸了也。可該你擲。(正旦唱)
【呆骨朵】我將這色數兒輕放在骰盆內,二三五又擲個烏十;不下錢打賽,我可便贏了你兩回。這上面分明見,色數兒且休提。姐姐,我可便做樁兒三個五,你今日這般輸說甚的?
(錢大尹把拄仗暗上)(二旦驚下)(正旦唱)
【倘秀才】你休要不君子便將鬧起,我永世兒不和你廝極,塌著那臭屍骸一壁穩坐的。(錢將拄仗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撥科,唱)兀的不閑著您!(錢將拄杖放在旦左肩上)(正旦拔科,唱)臭驢蹄!(錢又將拄杖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拿住回頭科,唱)兀的是誰?
(錢大尹云)天香,你罵誰哩?(正旦慌跪科)(唱)
【醉太平】唬的我連忙的跪膝,不由我淚雨似扒推;可又早七留七力來到我跟底,不言語立地;我見他出留出律兩個都回避。相公將必留不剌拄杖相調戲,我不該必丟不搭口內失尊卑,這的是天香犯罪。
(錢大尹云)天香,你怕麽?(正旦云)可知怕哩。(錢大尹云)你要饒麽?(正旦云)可知要饒哩。(錢大尹云)既然要饒,或詩或詞,作一首來我看,我便饒了你。(正旦云)請題目。(錢大尹云)就把這骰盆中色子爲題。(正旦云)詩有了。(詩云)一把低微骨,置君堂握中。料應嫌點涴,抛擲任東風!(錢大尹笑科,云)聖人道:“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于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歌詠之。”這四句詩中大意,道我娶他做小夫人,到我家中三年,也不瞅不問。豈知我的意思?天香,我也和了四句詩,我念你聽。(詩云)爲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色緣有深意,誰謂馬牛風?天香,你在我家三年也,你心中休煩惱,我揀個吉日良辰,則在這兩日內立你做個小夫人,你心下如何?(正旦唱)
【二煞】往常時不曾挂眼都無意,今日回心有甚遲?相公的言語更怕不中,委付妾身教我轉轉猜疑。相公又不是戲笑,又不是沈醉,又不是昏迷;待道是顛狂睡囈,兀的不青天這白日?
(云)相公,莫不是謬語?(錢大尹云)我又不曾吃酒,豈有謬語?我只愛惜你那聰明才學,可憐你那煩惱悲啼。(正旦唱)
【一煞】相公,你一言既出如何悔,駟馬賓士不可追。妾身出入蘭堂,身居畫閣,行有香車,宿有羅幃。相公,整過了三年,可便調理,無個消息;不想道今朝錯愛我這匪妓,也則是可憐見哭啼啼。
(錢大尹云)天香,後堂中換衣服去。(下)(正旦唱)
【煞尾】則今番文謅謅的施才藝,從來個撲籟籟沒氣力。相公這一句言語可立碑,我也不敢十分相信的。許來大官員,恁來大職位,發出言詞忒口疾。你不委心爲自家沒見識,又不是花街中、柳陌裏,那一個徹梢虛、霧塌橋,渾身我可也認的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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