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礼号谥记》说:“夏禹、殷汤、周武王是三王也。”《尚书》说:“文王作罚,刑兹无赦。”《诗》说:“有命自天,命此文王。文王受命,有此武功。仪刑文王,万国作孚。”《春秋》说:“王者孰谓?谓文王也。”
谨按《易》称:“汤、武革命。”《尚书》:“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八百人,擒纣於牧之野。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诗》云:“亮彼武王,袭伐大商。胜殷遏刘,耆定武功。”由是言之,武王审矣。《论语》:“文王率殷之叛国以服事殷。”时尚臣属,何缘便得列三王哉!经美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王业始兆於此耳。俗儒新生不能采综多共辨论,至於讼阋。大王、王季皆见追号,岂可复谓已王乎?禹者,辅也,辅续舜後,庶绩洪茂,自尧以上王者也。子孙据国而起,功德浸盛,故造美论。舜、禹本以白衣砥行显名,升为天子。虽复更制,不如名著,故因名焉。经曰:“有鳏在下,曰虞舜。佥曰伯禹,禹平水土”是也。汤者,攘也,昌也。言其攘除不轨,改亳为商,成就王道,天下炽盛,文武皆以其所长。夫擅国之谓王,能制割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王者,往也,为天下所归往也。
《春秋》说:齐桓、晋文、秦缪、宋襄、楚庄是五伯也。
谨按《春秋左氏传》:夏後太康,娱於耽乐,不修民事,诸侯僭差。於是昆吾氏乃为盟主,诛不从命,以尊王室。及殷之衰也,大彭氏、豕韦氏复续其绪,所谓王道废而霸业兴者也。齐桓九合一匡,率成王室,责强楚之罪,复青茅之贡。晋文为践土之会,修朝聘之礼,纳襄克带,翼戴天子。孔子称“民到于今受其赐”。又曰:“齐桓正而不谲,晋文谲而不正。”至于三国,既无叹誉一言。而缪公受郑甘言,置戍而去,违黄发之计,而遇崤之败,杀贤臣百里奚,以子车氏为殉,诗黄鸟之所为作,故谥曰“缪”。襄公不度德量力,慕名而不综实,六五石先著其异,覆军残身,终为戮笑。庄王僭号,自下摩上,观兵京师,问鼎轻重,恃强肆忿,几亡宋国,易子析骸,厥祸亦巨。皆无兴微继绝,尊事王室之功。世之纪事者不详察其本末,至书於竹帛,同之伯功,或误後生,岂不暗乎!
伯者,长也,白也。言其咸建五长,功实明白。或曰:霸者,把也,也。言把持天子政令,纠率同盟也。桓公问管仲:“吾何君也?”对曰:“狄困於卫,复兵不救,须灭乃往存之。仁不纯,为霸君也。”盖三统者,天地人之始,道之大纲也。五行者,品物之宗也。道以三兴,德以五成,故三皇、五帝,三王、五伯,至道不远,三五复反,譬若循连环,顺鼎耳,穷则反本,终则复始也。
盖天地剖分,万笠萌毓,非有典艺之文,坚基可据,推当今以览太古,自昭昭而本冥冥,乃欲审其事而建其论,董其是非而综其详矣,言也实为难哉!故易记三皇,书叙唐、虞,惟天为大,唯尧则之,巍巍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自是以来,栽籍昭皙。然而立谈者人异,缀文者家舛,斯乃杨朱哭於歧路,墨翟悲於练素者也。是以上述三皇,下记六国,备其终始,曰皇霸。
春秋运斗枢说:“伏羲、女娲、神农是三皇也。皇者,天,天不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三皇垂拱无为,设言而民不违,道德玄泊,有似皇天,故称曰皇。皇者,中也,光也,弘也。含弘履中,开阴布纲,上含皇极,其施光明,指天画地,神化潜通,煌煌盛美,不可胜量。”
礼号谥记说:“伏羲、祝融、神农。”
含文嘉纪:“伏戏、燧人、神农。伏者,别也、变也。戏者,献也,法也。伏羲始别八卦,以变化天下,天下法则,咸伏贡献,故曰伏羲也。燧人始钻木取火,炮生为熟,令人无复腹疾,有异於禽兽,遂天之意,故曰遂人也。神农,神者,信也。农者,浓也。始作耒耜,教民耕种,美其衣食,德浓厚若神,故为神农也。”
尚书大传说:“遂人为遂皇,伏羲为戏皇,神农为农皇也。遂人以火纪,火,太阳也。阳尊,故托遂皇於天。伏羲以人事纪,故托戏皇於人。盖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也。神农悉地力,种谷疏,故托农皇於地。天地人道备,而三五之运兴矣。”
谨按易称:“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於天,俯则观法於地,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结绳为网罟,以田以渔。伏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唯独叙二皇,不及遂人。遂人功重於祝融、女娲,文明大见。大传之义斯近之矣。
《易传》、《礼记》、《春秋》、《国语》、《太史公记》: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是五帝也。
谨按《易》、《尚书大传》:“天立五帝以为相,四时施生,法度明察,舂夏庆赏,秋冬刑罚,帝者任德设刑以则象之。言其能行天道,举错审谛。黄帝始制冠冕,垂衣裳,上楝下宇,以避风雨,礼文法度,兴事创业。黄者,光也,厚也。中和之色,德施四季,与地同功,故先黄以别之也。颛者,专也。顼者,信也,悫也。言其承文易之以质,使天下蒙化,皆贵贞悫也。喾者,考也,成也。言其考明法度,醇美喾然,若酒之芬香也。尧者,高也,饶也。言其隆兴焕炳,最高明也。舜者,推也,循也。言其推行道德,循尧绪也。”
楚之先出自帝颛顼,其裔孙曰陆终,娶于鬼方氏,是谓女溃。盖孕而三年不育,启其左胁,三人出焉,启其右胁,三人又出焉。其六曰季连,是为芈。其後有鬻熊子为文王师,成王举文武勤劳,而封熊绎於楚,食子男之采,其十世称王。怀王佞臣上官、子兰,斥远忠臣,屈原作离骚之赋,自投汨罗水。因为张仪所欺,客死于秦。到王负刍,遂为秦所灭。百姓哀之,为之语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自颛顼至负刍六十四世,凡千六百一十六载。
燕召公与周同姓,武王灭纣,封召公於燕。成王时入据三公,出为二伯,自陕以西,召公主之。当农桑之时,重为所烦劳,不舍乡亭,止于棠树之下,听讼决狱,百姓各得其所。寿百九十余乃卒。後人思其德美,爱其树而不敢伐,诗甘棠之所作也。九世称侯,八世称公,十世称王,到王喜为秦所灭。燕外迫蛮、貊,内笮齐、晋,崎岖强国之间,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然社稷血食者八九百载,於姬姓独後亡,非盛德之遗烈,岂其然乎?
韩之先与周同姓,武子事晋献公,封於韩原,因以为姓。韩厥因卜者之繇,陈成季之功,绍赵氏之孤,建程婴之义,为晋名卿,实天所相。其四代始舆赵、魏俱得列为诸侯矣。五世称王,到王安为秦所灭。
魏之先,毕公高之後也。毕公舆周同姓,武王灭纣,封高於毕,因以为姓。其裔孙曰毕万,事晋献公。献公伐魏,灭之,以封万。卜偃曰:“毕万之後必大。万,盈数;魏,大名也。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名之大,以从盈数,以是有众,不亦宜乎?”其六世称侯,侯之孙称王,到王假为秦所灭。
赵之先与秦同祖,其裔孙曰造父,於周穆王为御骅骝,耳之乘,西谒西王母,东灭徐偃王,日驰千里,帝念其功,赐以赵城,因以为姓。子叔带始去周事晋。其後简子地过于诸侯,权重于晋侯。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呼□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勿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其後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於是出。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之败秦师於崤而归纵淫,此子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病必间,间必有言也。”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乐,与百神游於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射之,中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死。帝甚嘉之,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翟犬曰:‘及汝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衰,十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於范魁之西,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而藏之。以扁鹊之言告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将刃。当道者曰:“吾欲有谒於主君。”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见子晰也。”。当道者曰:“屏左右,愿有以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子君之病,臣在帝侧。”简子曰:“然。子之见我何为?”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罴,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当道者曰:“晋国且大难,主君首之。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罴皆其祖也。”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於翟,皆子姓也。”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属我一翟犬,曰‘及汝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说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翟犬,代之先也。主君之子其必有代。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於翟。”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无几,范、中行作乱,简子灭之,此熊罴之效应也。
简子卒,无恤立,是为襄子。智伯攻襄子,襄子奔之,保晋阳。原过从,後,至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遣赵无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斋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无恤,余霍太山阳侯大吏。三月丙戌,余将使汝反灭智氏。亦立我于百邑,余将使赐若林胡之地。至于後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鸟喙,须眉髭髯,大膺大匈,修下而冯上,左任介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三国攻晋阳,岁余,乃以汾水灌其城,城不没者三板。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张孟谈乃夜出见韩、魏,韩、魏反与合谋而灭智氏,共分其地。放是赵北有代,南并智氏。遂祀三神於百邑,使原过主霍太山。至武灵王,竟胡服骑射,辟地千里。到王迁,信秦反间之言,杀其良将李牧而任赵括,遂为所灭。此童谣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上生毛。”
陈完字敬仲,陈厉公之子也。初,懿氏卜妻之,其繇曰:“是谓凤凰于飞,和呜锵锵。有妫之後,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与京。”周史有以周易筮之,遇观之否,曰:“是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其在异国。非此其身,在其子孙。光远而自他有耀者也。”厉公为蔡所灭杀,国内乱,完奔于齐。齐侯以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若获宥,及於宽政,赦其不闲教训而免诸罪戾,弛於负担,君之惠也,所获多矣。敢辱高位,以速官谤。诗云:‘翘翘车乘,绍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使为工正。饮桓公酒,乐,公曰:“以火。”辞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不敢。君子曰:‘酒以成礼,弗继以淫,义也;以君成礼,弗纳於淫,仁也。’”桓公嘉之,爱敬日新,位比高、国,始食田采,姓田氏焉。六世田成杀简公。其三世曰和,迁康公於海上,食一城,以祀太公以下。後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列於周室。其孙曰威王。到王建,用后胜之计,又宾客多受秦金,劝王朝秦,不修战备,秦兵平步入临,民无敢格者。迁王建於共,国人歌之曰:“松耶柏耶?亡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祥也。
谨按《战国策》、太史公记: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戮力,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囊括八荒之意。当是之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恃猛将锐卒,因间伺隙,略定西河之城,南并汉中,西定巴、蜀,东割膏腴之壤,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不爱尊爵重宝,以致天下之士。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夫四豪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爱人,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其後复有宁越、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陈轸、召滑、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廉颇之属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军攻秦。秦人开关延敌,六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一矢遗镞之费,而关东已困。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
及至始皇,承六世之遗烈,抗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叱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兼帝皇而威四海。于时议者恨楚之疏远屈原,魏不用公子无忌,故国削以至于亡。秦因愚弱之极,运震电之萧条,混壹海内,为汉驱除。盖乘天之所坏,谁能枝之?虽阿衡宰政,贲、育驭戎,何益於事。且有强兵良谋,杂袭继踵,每辄挫衄,亦足以祛蔽启蒙矣。始皇自以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遂恣雎旧习,矫任其私知,坑儒燔书,以愚其黔首,穷奢肆欲。力役无餍,毒流诸夏,乱延蛮貊。由是二世绝祀,以成大漠之资。高祖践祚,四海安。世宗攘夷境,崇演礼学,制度文章,冠於百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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