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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新语

作者:唐·刘肃   发表时间:2024-09-28 06:44

卷十二

酷忍第二十七


  太宗征辽东,留侍中刘洎与高士廉、马周辅太子于定州监国。洎兼左庶子,总史、礼、户三尚书事。太宗谓之曰:“我今远征,使尔辅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尔宜深识我意。”洎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僣失者,臣谨即行诛。”太宗以其言发无端,甚怪之。诫之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及征辽还,太宗有疾,洎从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犹可忧圣躬耳!”黄门侍郎褚遂良诬奏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也。正当辅少主,行伊、霍之事耳。大臣有异志,诛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遂良执证之。洎引马周以自明。及问周,言如洎所陈。遂良固执曰:“同讳之耳。”遂赐洎死。遂良终于两朝,我所匡正;及其败也,咸以为陷洎之报焉。

  吴王恪母曰杨妃,炀帝女也。恪善骑射,太宗尤爱之。承乾既废,立高宗为太子,又欲立恪。长孙无忌谏曰:“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且举棋不定,前哲所戒。储位至重,岂宜数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违,阿舅后无悔也。”由是恪与无忌不协。高宗即位,房遗爱等谋反,敕无忌推之。遗爱希旨引恪,冀以获免。无忌既与恪有隙,因而毙恪。临刑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若宗社有灵,当见其族灭!”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后性长厚,未尝曲事上下。母柳氏,外舅奭,见内人尚宫,又不为礼。则天伺王后所不敬者,倾心结之。所得赏赐,悉以分布。罔诬王后与母求厌胜之术。高宗遂有意废之。长孙无忌已下切谏,以为不可。时中书舍人李义府,阴贼乐祸,无忌恶之,左迁璧州司马。诏书未至门下,李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王德俭。王德俭曰:“武昭仪甚承恩宠,上欲立为皇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大臣异议耳。公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坐取富贵。”义府然其计,遂代德俭宿直,叩头上表,请立武昭仪。高宗大悦,召见与语,赐宝珠一斗,诏复旧官。德俭,许敬宗之甥也。癭而多智,时人号曰“智囊”。义府于是与敬宗及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等,观时变而布腹心矣。高宗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将议废立。勣称疾不至,志宁顾望不敢对。高宗再三顾无忌曰:“莫大之罪,无过绝嗣。皇后无子,今欲废之,立武士彟女,何如?”无忌曰:“先朝以陛下托付遂良,望陛下问其可否?”遂良进曰:“皇后出自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伏事先帝,无违妇德。愚臣不敢曲从,上违先帝之旨。”高宗不悦而罢。翌日,又言之。遂良曰:“伏愿再三审思。愚臣上忤圣颜,罪当万死。但得不负先帝,甘心鼎镬。”因置笏于殿阶,曰:“还陛下此笏。”乃解巾叩头流血。高宗大怒,命引出。则天隔帘大声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翌日,高宗谓李勣曰:“册立武昭仪,遂良固执不从,且止。”勣曰:“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许敬宗又宣言于朝曰:“田舍儿剩种得十斛麦,尚欲换旧妇。况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关汝诸人底事,而生异议!”则天令人以闻,高宗意乃定。遂废王皇后及萧淑妃为庶人,囚之别院。高宗犹念之,至其幽所,见其门封闭极密,唯通一窍,以通食器,恻然呼曰:“皇后、淑妃何在复好在否?”皇后泣而言曰:“妾得罪,废弃以为宫婢,何敢窃皇后名!”言讫呜咽,又曰:“至尊思旧,使妾再见日月,望改此为回心院,妾再生之幸。”高宗曰:“朕即有处分。”则天知之,各杖一百,截去手,投于酒瓮中,谓左右曰:“令此两妪骨醉可矣。”初,令宫人宣敕示王后,后曰:“愿大家万岁。昭仪长承恩泽,死是吾分也。”次至淑妃,闻敕骂曰:“阿武狐媚,翻覆至此,百生千劫,愿我托生为猫儿,阿武为老鼠。吾扼其喉以报今日足矣!”自此,禁中不许养猫儿。频见二人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则天恶之,命巫祝祈祷,祟终不灭。

  则天以长孙无忌不附己,且恶其权,深衔之。许敬宗希旨乐祸,又伺其隙。会栎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交通朝贵,有朋党之事,诏敬宗推问。敬宗甚急,季方自杀,又搜奉节,得私书与赵师者。遂奏言:“赵师即无忌,少发,呼作赵师,阴为隐语,欲谋反耳。”高宗泣曰:“我家不幸,亲戚中顿有恶事。往年高阳公主与朕同气,与夫谋反。今阿舅复作恶心。近亲如此,使我惭见百姓,其若之何?”翌日,又令审问,敬宗奏曰:“请准法收捕。”高宗又泣曰:“阿舅果耳,我决不忍杀之。”竟不引问,配流黔州。则天寻使人逼杀之。凉州长史赵持满,与韩瑷、无忌姻亲,许敬宗惧为己患,诬其同反。追至京,考讯,叹曰:“身可杀,词不可辱!”吏更代占而结奏之,遂死狱中。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之哭彭越,大义也。周文之掩枯骸,至仁也。绝友之义,蔽主之仁,何以事君!”遂具礼葬之。高宗义之,不问。

  周兴、来俊臣等,罗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胜纪。俊臣案诏狱,特造十个大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着即承,五曰失魂魄。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遭其枷者,宛转于地,斯须闷绝。又有枷名■尾,棒名见即承;复有铁圈笼头,名号数十,大略如此。又与其徒侯思止、卫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数百人,造《告密罗织经》一卷,其意网罗平人,织成反状。每讯囚,先布枷棒于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见者魂魄飞越,罕不自诬。由是破家者已千数。则天不下阶序,潜移六合矣。天授中,春官尚书狄仁杰、天官侍郎任令晖、文昌左丞卢献等五人,并为所告。俊臣既以族人为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请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乃胁仁杰等令承反。仁杰叹曰:“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其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事已尔,且得免死。德寿今业已受驱策,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寿曰:“尚书昔在春官,执柔任其司员外,引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自行此事。”以头触柱,血流被面。德寿惧而谢焉。仁杰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复严备。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帛,书之叙冤,匿置于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之虑。仁杰子光远得衣中书,持以称变,得召见。则天览之悯然,问俊臣曰:“卿言仁杰等反,今子弟诉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寝处甚安,亦不去巾带。”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使者将复命,俊臣乃令德寿代仁杰等作《谢死表》,代署附使者进之。则天召仁杰等谓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于枷棒矣。”则天曰:“何为作《谢死表》。”仁杰等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仁杰等五人获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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