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正末扮張義同淨卜兒張孝友、旦兒、興兒上 )(正末云)老夫姓張名義。宇文秀,本貫南京人也.嫡親的四口兒家屬,婆婆趙氏,孩兒張孝友。媳婦兒李玉娥。俺在這竹竿巷馬行街居住,開著一座解典鋪,有金獅子爲號,人口順都喚我做金獅子張員外。時遇冬初,紛紛揚揚下著這一天大雪。小大哥在這看街樓上。安排果卓,請俺兩口兒賞雪飲酒。(卜兒云)員外,似這般大雪,真乃是國家祥瑞也。(張孝友云)父親母親,你看這雪景甚是可觀。孩兒在看街樓上,整備一杯。請父親母親賞雪咱。興兒將酒來,(興兒云)酒在此。(張孝友送酒科,云)父親母親。請滿飲一杯。(正末云)是好大雪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 密布彤雲,亂飄瓊粉。朔風緊,一色如銀,便有那孟浩然可便騎驢的穩。
(張孝友雲 )似這般應時的瑞雪,是好一個冬景也。(正末唱)
【混江龍】 正遇著初寒時分。您言冬至我言春。(張孝友云)父親,這數九的天道,怎做的春天也?(正末唱)既不沙可怎生梨花片片,柳絮紛紛?梨花落砌成銀世界,柳絮飛妝就玉乾坤。俺這裏逢美景,對良辰,懸錦帳,設華裀。簇金盤羅列著紫駝新 ,倒銀瓶滿泛著鵝黃嫩。俺本是鳳城中黎庶,端的做龍袖裏驕民。
(張孝友云)將酒來,父親母親再飲一杯。(正末雲 )俺在這看街樓上,看那街市上往來的那人紛紛嚷壤。俺則慢慢的飲酒咱。(醜扮店小二上,詩云)買賣歸來汗未消,上床猶自想來朝。爲甚當家頭先白,每日思量計萬條。小可是個店小二。我這店裏下著一個大漢,房宿飯錢都少欠下不曾與我。如今大主人家怪我。我喚他出來,趕將他出去,有何不可?(做叫科,雲 )兀那大漢你出來。(淨邦老扮陳虎上,云)哥也,叫我做甚麽?我知道少下你些房宿飯錢不曾還哩.(店小二云)沒事也不叫你,門前有個親眷尋你哩。(邦老云)休鬥小人耍。(店小二雲 )我不鬥你耍.我開開這門。(邦老云)是真個在那裏?(店小二做推科,云)你出去。關上這門。大風大雪裏凍殺餓殺。不幹我事。(下)(邦老雲 )小二哥開門來。我知道少下你房宿飯錢。這等大風大雪,好冷天道,你把我推搶將出來,可不凍殺我也。(做叫科,云)嗨!小二哥,你就下得把我搶出門來?身上單寒。肚中又饑餒,怎麽打熬的過?兀的那一座高樓。必是一家好人家。沒奈何我唱個蓮花落,討些兒飯吃咱。(做唱科)一年春盡一年春,哩哩蓮花。你看地轉天轉我倒也。(做倒科)(正末云)小大哥,你看那樓下面凍倒一個人。好可憐也。你扶上樓來救活他性命,也是個陰騭。(張孝友云)理會的。我是看去。果然凍倒一個大漢。下次小的每,與我扶上樓來者。(興兒做扶科)(正末云)小大哥,籠些火來與他烘。(張孝友云)理會的。(正末云)釃將那熱酒來與他吃些。(張孝友云)兀那漢子,你飲一杯兒熱酒咱。(邦老做飲酒科,云)是好熱酒也。(正末云)著他再飲一杯。(張孝友云)你再飲一杯。(邦老云)好酒!好酒!我再吃一杯。(正末云)兀那漢子,你這一會兒,比頭裏那凍倒的時分,可是如何?(邦老云)這一會覺蘇醒了也。(正末云)兀那漢子,你是那裏人氏?姓甚名誰?因甚麽凍倒在這大雪裏?你說一遍老夫是聽咱.(邦老云)孩兒是徐州安山縣人氏,姓陳名虎。出來做買賣,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症侯,把盤纏都使用的無了。少下店主人家房宿飯錢。他把我趕將出來。肯分的凍倒在你老人家門首,若不是你老人家救了我性命,那得個活的人也。(正末云)好可憐人也呵。(唱)
【油葫蘆】 我見他百結衣衫不挂身,直恁般家道窘。我爲甚連珠兒熱酒教他飲了三巡?(云)漢子,自古以來,則不你受貧。(孝友云)父親,可是那幾個古人受貧來?(正末唱)想當初蘇秦未遇遭貧困,有一日他那時來,也可便腰挂黃金印。咱人翻手是雨,合手是雲。那塵埃中埋沒殺多才俊,(帶云)你看那人也,則是時運未至。(唱)他可敢一世裏不如人。
(云)小大哥,將一領綿團襖來。(張孝友做拿衣服科,云)綿團襖在此。(正末云)漢子。(唱)
【天下樂】 我與你這一件衣服舊換做新,(云)再將五兩銀子來。(張孝友取銀科,云)五兩銀子在此。(正末云)這銀子呵,(唱)我與你做盤也波纏,速離子俺門。(邦老云)救活了小人的性命,又與小人許多銀子:此恩將何以報?(正末云)漢子,這衣服和銀子。(唱)也則是一時間周急,添你氣分。(邦老云)多謝你老人家。(正末云)漢子,你著志者,(唱)有一日馬頦下纓似火,頭直上傘蓋似雲,願哥哥你可便爲官早立身。
(云)小大哥,你扶他下樓去。(邦老云)多虧了老人家救了我性命。今生已過,那生那世做驢做馬,填還你的恩債也?(張孝友云)一條好大漢。我這家私裏外。早晚索錢,少個護臂。我有心待認義他做個兄弟,未知他意下如何?我試問他咱。兀那漢子,你如今多大年紀?(邦老云)致二十五歲。(張孝友云)我長你五歲,我可三十歲也。我有心認義做個兄弟,你意下如何?(邦老云)休看小人吃的,則看小人穿的,休鬥小人耍。(張孝友云)我不鬥你耍。(邦老云)休道做兄弟,便那籠驢把馬,願隨鞭鐙。(邦老做拜科)(張孝友云)你休拜。張孝友,你好粗心也,不曾與父親母親商量,怎好就認義這個兄弟?兄弟,我不曾與父親母親商量。若是肯呵,是你千萬之喜;若是不肯呵,我便多齎發與你些盤纏。你則在樓下等一等。(做見正末科,云)父親母親,您孩兒有一樁事,不曾稟問父親母親,未敢擅便。(正末云)孩兒有甚麽話說?(張孝友云)恰才凍倒的那個人,您孩兒想來,家私裏外,早晚索錢,少一個護臂。我待要認義他做個兄弟,未知父母意下如何?(正末云)恰才那個人姓陳名個虎字,生的有些惡相,則不如多齎發他盤纏,著他回去了罷。(張孝友云)父親不妨事,您孩兒眼裏偏識這等好人。(正末雲 )既是你心裏要認他呵,著他上樓來。(張孝友云)謝了父親母親者。(做見邦老科,云)兄弟,父親母親都肯了也,你上樓見父親母親去咱.(邦老做見科)(正末雲 )兀那漢子,我這小大哥要認你做個兄弟,你意下如何?(邦老云)籠驢把馬,願隨鞭鐙。(正末云)你看他一問一個肯。(張孝友云)兄弟,拜了父親母親咱,(邦老做拜科)(張孝友云)父親母親,叫媳婦兒與兄弟相見如何?(正末云)孩兒這敢不中麽?(張孝友云)父親不妨事,我眼裏偏識這等好人。(正末云)隨你,隨你。(張孝友云)大嫂,與兄弟相見咱。兄弟,與你嫂嫂廝見。(邦老做拜旦兒科,云)嫂嫂,我唱喏哩.(旦兒云)丕!那眼腦恰像個賊也似的.(邦老背云)一個好婦人也。(正末云)小大哥,著他換衣服去。(張孝友云)你且換衣服去。(邦老下)(外扮趙興孫帶枷鎖同解子上 )(趙興孫云)自家趙興孫,是徐州安山縣人氏。因做買賣到這長街市上,見一個年紀小的打那年紀老的。我向前諫勸 ,他堅意不從 ,被我扌班過那年紀小的來則打的一拳 ,不恇就打殺了。當被做公的拿我到官。本該償命,多虧了那六案孔目救了我的性命,改做誤傷人命,脊杖了六十,叠配沙門島去。時遇冬天,下著這等大雪,身上單寒,肚中饑餒。解子哥,這一家必然是個財主人家。我如今叫化些兒殘湯剩飯,吃了呵慢慢的行。我來到這樓直下 ,爹爹奶奶,叫化些兒波。(正末雲 )小大哥,你看那樓下面一個披枷帶鎖的人也,可憐的,與他些飯兒吃麽。(張孝友云)理會的,待我下樓看去咱。(做下樓見趙興孫,云)兀那後生,你那裏人氏?姓甚名誰?因甚麽這等披枷帶鎖?(趙興孫云)孩兒徐州安山縣人氏,姓趙名興孫。因做買賣到長街市上,有一個年紀小的打那年紀老的。我一時間路見不平,將那年紀小的來隻一拳打殺了,被官司問做誤傷人命,脊杖了六十,叠配沙門島去。時遇雪天 ,身上無衣 ,肚中無食,特來問爹爹奶奶討些殘湯剩飯咱。(張孝友雲 )原來爲這般,你且等著。(見正末云)父親,孩兒問來了,這一個是打殺了人發配去的。(正末云)哦!他是犯罪的人也,不知官府門中屈陷了多多少少,我那裏不是積福處。小大哥,你且著他上樓來,等我問他。(張孝友喚科,云)兀那囚徒,你上樓來。(解子跟趙興孫見科)(正末云)我問你那裏人氏?姓甚名誰?因甚這般披枷帶鎖的?你說與我聽咱。(趙興孫云)孩兒徐州安山縣人氏,姓趙名興孫。因做買賣到長街市上,有一個年紀小的打那年紀老的。我一時間路見不平,將那年紀小的則一拳打殺了,被官司問做誤傷人命,脊杖了六十,叠配沙門島去。時遇雪天,身上無衣,肚裏無食,特來討些殘湯剩飯咱。(正末云)嗨!俺婆婆也姓趙,五百年前安知不是一家?小大哥,將十兩銀子、一領綿團襖來.(張孝友雲 )銀子、綿襖都在此。(卜兒云)兀那漢子,老爹與你十兩銀子,綿團襖一件。我無甚麽與你,只這一隻金釵做盤纏去。(趙興孫云)多謝老爹奶奶。小人斗膽,敢問老爹奶奶一個名姓也,等小人日後結草銜環,做個報答。(正末云)漢子,俺叫做金獅子張員外,奶奶趙氏,小大哥張孝友,還有一個媳婦兒是李玉娥,你牢記者。(趙興孫云)老爹是金獅子張員外,奶奶趙氏,小大哥張孝友,大嫂李玉娥。小人印板兒似記在心上。小人到前面死了呵,那生那世,做驢做馬,填還這債。若不死呵,但得片雲遮頂。此恩必當重報也。(做拜?下樓科)(邦老沖上,云)呸!我兩個眼裏見不的這等窮的。你是甚麽人?(趙興孫云)小人是趙興孫。(邦老云)你認的我麽?(趙興孫云)你是誰?(邦老云)則我是二員外。(趙興孫做叫科,云)二員外。(邦老云)住!住!住!你不要叫,你拿的是甚麽東西?(趙興孫雲 )老爹與了我十兩銀子,一領綿團襖;奶奶又是一隻金釵,著我做盤纏的。(邦老云)父親母親好小手兒也,則與的你這些東西。你將過來。我如今去對父親母親說,還要多多的齎發你些盤纏。你則在這樓下等著。(邦老見正末科,云)父親,樓下這個披枷帶鎖的。可惜與了他偌多東西,不如與您孩兒做本錢,可不好也?(正末云)婆婆,你覰波,陳虎,我這家私早則由了你那。(邦老云)看了那廝嘴臉,一世不能勾發迹。那眉下無眼筋,口頭有餓紋。到前面不是凍死。便是餓死的人也。(正末云)噤聲!(唱)
【後庭花】 你道他眉下無眼筋,你道他兀那口邊廂有餓紋。可不道馬向那群中覰,陳虎口床我則理會得人居在貧內親。(邦老云)可惜偌多錢與了這廝,他那裏是個掌財的?(正末唱)你將他來惡搶問,他如今身遭危困。你將他惡語噴,他將你來死記恨。恩共仇您兩個人,是和非俺三處分,怎劈手裏便奪了他銀?
(云)嗨!陳虎,我恰才與了他些錢鈔,你劈手裏奪將來。知道的便是你奪了,有那不知道的,只說那張員外與了人些錢鈔,又著劈手的奪將去。(唱)
【青哥兒】 陳虎口床,顯的我言而、言而無信,(帶云)張孝友,(唱)你也忒眼內、眼內無珍。(帶云)恰才兩個人呵,(唱)他如今叠配遭囚鎖纏著身,不得風雲,困在埃塵。你道他一世兒爲人,半世兒孤貧,氣忍聲吞,何日酬恩?則你也曾舉目無親,失魄亡魂,繞戶踅門,鼓舌揚唇,唱一年家春盡一年家春。陳虎口床,你也曾這般窮時分。
(云)陳虎,你將那東西還與他去。(張孝友云)兄弟,你怎麽這等?將來我送與他去。(見趙興孫科,云)這東西爲甚麽不將的去?(趙興孫云)恰才那個二員外奪過盤纏去了也。(張孝友云)漢子,他不是二員外。他姓陳名虎,也是雪堆兒裏凍倒了的。我救了他,我認他做了個兄弟。你休怪咱。盤纏都在這裏,你將的去。(趙興孫做謝科,云)陳虎,你也是雪堆兒裏凍倒的,將我銀兩衣服劈手奪將去了。我有恩的是張員外一家兒,有仇的是陳虎那廝。我前街裏撞見,一無話說;後巷裏撞見,一隻手揪住衣領,去那嘴縫鼻凹裏則一拳。哎喲!掙的我這棒瘡疼了。陳虎口床 ,咱兩個則休要軸頭兒廝抹著。(同解子下)(正末云)婆婆,陳虎那廝恰才我說了他幾句,那廝有些怪我,我著幾句言語安伏他咱。陳虎孩兒,我恰才說了你幾句,你可休怪老夫。我若不說你幾句呵,著那人怎生出的咱家這門?陳虎孩兒,你記的那怨親不怨疏麽?(邦老云)您孩兒則是幹家的心腸,可惜了這錢鈔與那窮弟子孩兒。(正末唱)
【賺煞尾】 豈不聞一飯莫忘懷,睚眥休成忿。這廝他記小過忘人大恩,這廝他脅底下插柴不自穩,那裏也敬老憐貧。他怒嗔嗔,劈手裏奪了他銀。(帶雲 )不爭你奪將來了呵。(唱)顯的我也慘,他也羞,陳虎口床,你也狠。(雲 )陳虎孩兒。自古以來,有兩個賢人,你學一個,休學一個。(邦老云)父親,您孩兒學那一個?(正末唱)你則學那靈輒般報恩。(邦老云)不學那一個?(正末唱)休學那龐涓般雪恨。休 !休!休!我勸您這得時人,可便休笑恰才那失時人。(下)
(張孝友云)兄弟,父親恰才說了幾句,你休怪也。(邦老云)父親說的是。哥哥,我索錢去咱。(詩云)員外有金銀,認我做親人。我心還不足,則恨趙興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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