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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作者:明·冯梦龙著   发表时间:2024-11-17 09:28

目录

第三十七卷 梁武帝累修归极乐


  香雨琪园百尺梯,不知窗外晓莺啼。

  觉来悟定胡麻熟,十二峰前月未西。

  这诗为齐明帝朝盱眙县光化寺一个修行的,姓范,法名普能而作。这普能前世,原是一条白颈曲蟮,生在千佛寺大通禅师关房前天井里面。那大通禅师坐关时刻,只诵《法华经》。这曲蟮偏有灵性,闻诵经便舒头而听。那禅师诵经三载,这曲蟮也听经三载。忽一日,那禅师关期完满,出来修斋礼佛,偶见关房前草深数尺,久不芟除,乃唤小沙弥将锄去草。小沙弥把庭中的草去尽了,到墙角边,这一锄去得力大,入土数寸。却不知曲蟮正在其下,挥为两段。小沙弥叫声:“阿弥陀佛!今日伤了一命,罪过,罪过!”掘些土来埋了曲蟮,不在话下。

  这曲蟮得了听经之力,便讨得人身,生于范家。长大时,父母双亡,舍身于光化寺中,在空谷禅师座下,做一个火工道人。其人老实,居香积厨下,煮茶做饭,殷勤伏事长老;便是众僧,也不分彼此,一体相待。普能虽不识字,却也硬记得些经典,只有《法华经》一部,背诵如流。晨昏早晚,一有闲空之时,着实念诵修行。在寺三十馀年,闻得千佛寺大通禅师坐化去了,去得甚是脱洒,动了个念头,来对长老说:“范道在寺多年,一世奉斋,并不敢有一毫贪欲,也不敢狼籍天物。今日拜辞长老回首,烦乞长老慈悲,求个安身去处。”说了,下拜跪着。长老道:“你起来,我与你说,你虽是空门修行,还不晓得灵觉门户,你如今回首去,只从这条寂静路上去,不可落在富贵套子里。差了念头,求个轮回也不可得。”范道受记了,相辞长老,自来香积厨下沐浴。穿些洁净衣服,礼拜诸佛天地父母,又与众僧作别。进到龛子里,盘膝坐下,便闭着双眼去了。

  众僧都与他念经,叫工人扛这龛子到空地上,正要去请长老下火,只听到殿上撞起钟来,长老忙使人来说道:“不要下火!”长老随即也抬乘轿子,来到龛子前。叫人开了龛子门,只见范道又醒转来了,依先开了眼,只立不起来,合掌向长老说:“适才弟子到一个好去处,进在红锦帐中,且是安稳。又听得钟鸣起来,有个金身罗汉,把弟子一推,跌在一个大白莲池里。吃这一惊,就醒转来。不知有何法旨?”长老说道:“因你念头差了,故投落在物类;我特地唤醒你来,再去投胎。”又与众僧说:“山门外银杏树下,掘开那青石来看。”众僧都来到树下,掘起那青石来看,只见一条小火赤链蛇,才生出来的,死在那里。众僧见了,都惊异不已,来回覆长老,说:“果有此事!”长老叫上首徒弟与范道说:“安净坚守,不要妄念,去投个好去处。轮回转世,位列侯王帝主;修行不怠,方登极乐世界。”范道受记了,挣着高高的念声“南无阿弥陀佛”,便合了眼。众僧来请长老下火,长老穿上如来法衣,一乘轿子,抬到范道龛子前,分付范道如何。偈曰:“范道范道,每日厨灶。火里金莲,颠颠倒倒。”长老念毕了偈,就叫人下火,只见括括杂杂的着将起来。众僧念声佛,只见龛子顶上,一道青烟从火里卷将出来,约有数十丈高,盘旋回绕,竟往东边一个所在去了。

  说这盱眙县东,有个乐安村。村中有个大财主,姓黄,名岐,家资殷富,不用大秤小斗,不违例克剥人财,坑人陷人,广行方便,普积阴功。其妻孟氏,身怀六甲,正要分娩。范道乘着长老指示,这道灵光竟投到孟氏怀里。这里范道圆寂,那里孟氏就生下这个孩儿来。说这孩儿,相貌端然,骨格秀拔。黄员外四十馀岁无子,生得这个孩儿,就如得了若干珍宝一般,举家欢喜!好却十分好了,只是一件:这孩儿生下来,昼夜啼哭,乳也不肯吃。夫妻二人忧惶,求神祈佛,全然不验。

  家中有个李主管对员外说道:“小官人啼哭不已,或有些缘故,不可知得。离此间二十里,山里有个光化寺,寺里空谷长老,能知过去未来,见在活佛。员外何不去拜求他?必然有个道理。”黄员外听说,连忙备盒礼信香,起身往光化寺来。其寺如何?诗云:“山寺钟鸣出谷西,溪阴流水带烟齐。野花满地闲来往,多少游人过石堤。”进到方丈里,空谷禅师迎接着,黄员外慌忙下拜,说:“新生小孩儿,昼夜啼哭,不肯吃乳,危在须臾。烦望吾师慈悲,没世不忘。”长老知是范道要求长老受记,故此昼夜啼哭。长老不说出这缘故来,长老对黄员外说道:“我须亲自去看他,自然无事。”就留黄员外在方丈里吃素斋,与黄员外一同乘轿,连夜来到黄员外家里。请长老在厅上坐了,长老叫:“抱出令郎来。”黄员外自抱出来。长老把手摸着这小儿的头,在着小儿的耳朵,轻轻的说几句,众人都不听得。长老又把手来摸着这小儿的头,说道:“无灾无难,利益双亲,道源不替。”只见这小儿便不哭了。众人惊异,说道:“何曾见这些异事?真是活佛超度!”黄员外说:“待周岁,送到上刹,寄名出家。”长老说:“最好。”就与黄员外别了,自回寺里来。黄员外幸得小儿无事,一家爱惜抚养。

  光阴捻指,不觉又是周岁。黄员外说:“我曾许小儿寄名出家。”就安排盒子表礼,叫养娘抱了孩儿,两乘轿子,抬往寺里。来到方丈内,请见长老拜谢,送了礼物。长老与小儿取个法名,叫做黄复仁;送出一件小法衣、僧帽,与复仁穿戴。吃些素斋,黄员外仍与小儿自回家去。来来往往,复仁不觉又是六岁,员外请个塾师教他读书。这复仁终是有根脚的,聪明伶俐,一村人都晓得他是光化寺里范道化身来的,日后必然富贵。

  这县里有个童太尉,见复仁聪明俊秀,又见黄家数百万钱财,有个女儿,与复仁同年,使媒人来说,要把女儿许聘与复仁。黄员外初时也不肯定这太尉的女儿,被童太尉再三强不过,只得下三百个盒子,二百两金首饰,一千两银子,若干段匹色丝定了。也是一缘一会。说这女子聪明过人,不曾上学读书,便识得字,又喜诵诸般经卷。为何能得如此?他却是摩诃迦叶祖师身边一个女侍,降生下来了道缘的。初时,男女两个幼小,不理人事。到十五六岁,年纪渐长,两个一心只要出家修行,各不愿嫁娶。黄员外因复仁年长,选日子要做亲。

  童小姐听得黄家有了日子,要成亲,心中慌乱,忙写一封书,使养娘送上太太。书云:

  切惟《诗》重《摽梅》,礼端合卺。奈世情不一,法律难齐。紫玉志向禅门,不乐唱随之偶;心悬觉岸,宁思伉俪之偕?一虑百空,万缘俱尽。禅灯一点,何须花烛之辉煌?梵磬数声,奚取琴瑟之嘹亮?破盂甘食,敝衲为衣。泯色象于两忘,齐生死于一彻。伏望母亲大人,大发慈悲,优容苦志:永谢为云神女,宁追奔月嫦娥。佛果倘成,亲恩可报。莫问琼箫之响,长寒玉杵之盟。干冒台慈,幸惟怜鉴。

  养娘拿着小姐书,送上太太。太太接得这书,对养娘道:“连日因黄家要求做亲,不曾着人来看小姐。我女儿因甚事,叫你送书来?”养娘把小姐不肯成亲,闲常只是看经念佛要出家的事,说了一遍。

  太太听了这话,心中不喜,就使人请老爷来看书。太太把小姐的书,送与太尉。太尉看了,说道:“没教训的婢子!男婚女嫁,人伦常道。只见孝弟通于神明,那曾见修行做佛?”把这封书扯得粉粹,骂道:“放屁,放屁!”大尉只依着黄家的日子,把小姐嫁过去。黄复仁与童小姐两个,那日拜了花烛,虽同一房,二人各自歇宿。一连过了半年有馀,夫妇相敬相爱,就如宾客一般。黄复仁要辞了小姐,出去云游。小姐道:“官人若出去云游,我与你正好同去出家。自古道:妇人嫁了从夫。身子决不敢坏了。”复仁见小姐坚意要修行,又不肯改嫁,与小姐说道:“恁的,我与你结拜做兄姊,一同双修罢。”小姐欢喜,两个各在佛前礼拜。誓毕,二人换了粗布衣服,粗茶淡饭,在家修行。黄员外看见这个模样,都不欢喜。恐怕被人笑耻,员外只得把复仁夫妻二人,连一个养娘,两个梅香,都打发到山里西庄上冷落去处住下。夫妻二人,只是看经念佛,参禅打坐。

  三年有馀。两个正在佛前长明灯下坐禅,黄复仁忽然见个美貌佳人,妖娇袅娜,走到复仁面前,道个万福,说道:“妾是童太尉府中唱曲儿的如翠。太太因大官人不与小姐同床,必然绝了黄家后嗣;二来不碍大官人修行,并无一人知觉。”说罢,与复仁眷恋起来。复仁被这美貌佳人亲近如此,又听说道绝了黄门后嗣,不觉也有些动心。随又想道:“童小姐比他十分娇美,我尚且不与他沾身,怎么因这个女子,坏了我的道念?”才然自忖,只听得一声响亮,万道火光,飞腾缭绕,复仁惊醒来。这小姐也却好放参,复仁连忙起来礼拜菩萨,又来礼拜小姐,说道:“复仁道念不坚,几乎着魔,望姐姐指迷。”说这小姐,聪明过人,智慧圆通,反胜复仁。小姐就说道:“兄弟被色魔迷了,故有此幻象。我与你除是去见空谷祖师,求个解脱。”次日,两个来到光化寺中,来见长老。空谷说道:“欲念一兴,四大无着;再求转脱,方始圆明。”因与复仁夫妻二人口号,如何:跳出爱欲渊,渴饮灵山泉。夫也亡去住,妻也履福田。休休同泰寺,荷荷极乐天。夫妻二人拜辞长老,回到西庄来,对养娘、梅香说:“我姊妹二人,今夜与你们别了,各要回首。”养娘说道:“我伏事大官人、小姐数载,一般修行,如何不带挈养娘同回首?”复仁说道:“这个勉强不得,恐你缘分不到。”养娘回话道:“我也自有分晓。”夫妻二人沐浴了,各在佛前礼拜,一对儿坐化了。这养娘也在房里不知怎么也回首去了。黄员外听得说,自来收拾。不在话下。

  且说黄大官人精灵,竟来投在萧家;小姐来投在支家。渔湖有个萧二郎,在齐为世胄之家,萧懿、萧坦之俱是一族。萧二郎之妻单氏,最仁慈积善,怀娠九个月,将要分娩之时,这里复仁却好坐化。单氏夜里梦见一个金人,身长丈馀,兖服冕旒,旌旗羽雉,辉耀无比。一伙绯衣人,车从簇拥,来到萧家堂上歇下。这个金身人,独自一人,进到单氏房里,望着单氏下拜。单氏惊惶,正要问时,恍惚之间,单氏梦觉来,就生下一个孩儿来。这孩儿生下来便会啼啸,自与常儿不群,取名萧衍。八九岁时,身上异香不散。聪明才敏,文章书翰,人不可及。亦且长于谈兵,料敌制利,谋无遗策。衍以五月五日生,齐时俗忌伤克父母,多不肯举。其母密养下,不令其父知之。至是,始令见父。父亲说道:“五月儿刑克父母,养之何为?”衍对父亲说道:“若五月儿有损父母,则萧衍已生九岁;九年之间,曾有害于父母么?九岁之间,不曾伤克父母,则九岁之后,岂能刑克父母哉?请父亲勿疑。”其父异其说,其惑稍解。其叔萧懿闻之,说道:“此儿识见超卓,他日必大吾宗。”由此知其为不凡,每事亦与计议。

  时有刺史李贲谋反,僭称越帝,置立官属。朝命将军杨瞟讨贲。杨瞟见李贲势大,恐不能取胜,每每来问计于萧懿。懿说:“有侄萧衍,年虽幼小,智识不凡,命世之才。我着人去请来,与他计议,必有个善处。”萧懿忙使人召萧衍来见杨瞟。瞟见衍举止不常,遂致礼敬,虚心请问,要求破贲之策。衍说:“李贲蓄谋已久,兵马精强,士众归向。足下以一旅之师与彼交战,犹如以肉投虎,立见其败。闻贲跨据淮南,近逼广州。孙冏逗遛取罪,子雄失律赐死,贲志骄意满,不复顾忌。足下引大军屯于淮南,以一军与陈霸先,抄贲之后;略出数千之众,与贲接战,勿与争强,佯败而走,引至淮南大屯之所。且淮南芦苇深曲,更兼地湿泥泞,不易驰聘,足下深沟高垒,不与接战,坐毙其锐。候得天时,因风纵火;霸先从后断其归路,诈为贲军逃溃,袭取其城。贲进退无路,必成擒矣。”瞟闻衍言,叹异惊伏,拜辞而去。杨瞟依衍计策,随破了李贲。萧衍名誉益彰,远近羡慕,人乐归向。

  衍有大志。一日,齐明帝要起兵灭魏,又恐高欢这枝人马强众,不敢轻发,特遣黄门召衍入朝问计。萧衍随着使者进到朝里,见明帝,拜舞已毕。明帝虽闻萧衍大名,却见衍年纪幼小,说道:“卿年幼望重,何才而能?”萧衍回奏道:“学问无穷,智识有限,臣不敢以才事陛下。”明帝悚然启敬,不以小儿待之。因与衍计议:“要伐魏灭尔朱氏,只是高欢那厮,士众兵强,故与卿商议。”衍奏道:“所谓众者,得众人之死;所谓强者,得天下之心。今尔朱氏凶暴狡猾,淫恶滔天;高欢反复挟诈,窃窥不轨,名虽得众,实失士心。况君臣异谋,各立党与,不能固守其常也。陛下选将练兵,声言北伐,便攻其东。彼备其东,我罢其战。今年一师,明年一旅,日肆侵扰,使彼不安,自然困毙。

  且上下不和,国必内乱。陛下因其乱而乘之,蔑不胜矣。”明帝闻言大悦,留衍在朝。引入宫内,皇后妃嫔时常相见,与衍日亲日近。衍赞画既多,勚劳日积,累官至雍州刺史。

  后至齐主宝卷,惟喜游嬉,荒淫无度,不接朝士,亲信宦官。萧衍闻之,谓张弘策曰:“当今始安王遥光、徐孝嗣等,六贵同朝,势必相乱;况主上虐嫌忌,赵王伦反迹已形。一朝祸发,天下土崩,不可不为自备。”于是衍乃密修武备,招聚骁勇数万;多伐竹木,沈之檀溪;积茅如冈阜。齐主知萧衍有异志,与郑植计议,欲起兵诛衍。郑植奏道:“萧衍图谋日久,士马精强,未易取也。莫若听臣之计,外假加爵温旨,衍必见臣,因而刺杀之。一匹夫之力耳,省了许多钱粮兵马。”齐主大喜!即便使郑植到雍州来,要刺杀萧衍。惊动了光化寺空谷长老,知道此事,就托个梦与萧衍:长老拿着一卷天书,书里夹着一把利刃,递与萧衍。衍醒来,自想道:“明明的一个僧人,拿这夹刀的一卷天书与我,莫非有人要来刺我么?明日且看如何。”只见次日有人来报道朝廷使郑植赉诏书要加爵一事。萧衍自说道:“是了。”且不与郑植相见,先使人安排酒席,在宁蛮长史郑绍寂家里,都埋伏停当了,与郑植相见。说道:“朝廷使卿来杀我,必有诏书。”郑植赖道:“没有此事。”萧衍喝一声道:“与我搜看。”只见帐后跑出三四十个力士,就把郑植拿下,身边搜出一把快刀来,又有杀衍的密诏。萧衍大怒!说道:“我有甚亏负朝廷,如何要刺杀我?”连夜召张弘策计议起兵。建牙树旗,选集甲士二万馀人,马千馀匹,船三十馀艘,一齐杀出檀溪来。昔日所贮下竹木、茅草,葺束立办。又使王茂、曹景宗为先锋,军至汉口,乘着水涨,顺流进兵,就袭取了嘉湖地方。

  且说郢城与鲁城,这两个城是嘉湖的护卫,建康的门户。今被王先锋袭取了嘉湖,这两处守城官,心胆惊落,料道敌不过,彼此相约投降。这建康就如没了门户的一般,无人敢敌,势如破竹,进克建康。兵至近郊,齐主游骋如故,遣将军王珍国等,将精兵十万陈于朱雀航。被吕僧珍纵火焚烧其营,曹景宗大兵乘之,将士殊死战,鼓噪震天地。珍国等不能抗,军遂大败。衍军长驱进至宣阳门,萧衍兄弟子侄皆集。将军徐元瑜以东府城降,李居士以新亭降。十二月,齐人遂弑宝卷。萧衍以太后令,追废宝卷为东昏侯,加衍为大司马,迎宣德太后入宫称制。衍寻自为国相,封梁国公,加九锡。黄复仁化生之时,却原来养娘转世为范云,二女侍一转世为沈约,一转世为任昉,与梁公同在竟陵王西府为官,也是缘会,自然义气相合。至是,梁公引云为谘议,约为侍中,昉为参谋。二年夏四月,梁公萧衍受禅,称皇帝,废齐主为巴陵王,迁太后于别宫。

  梁主虽然马上得了天下,终是道缘不断,杀中有仁,一心只要修行。梁主因兵兴多故,与魏连和。一日,东魏遣散骑常侍李谐来骋。梁主与谐谈久,命李谐出得朝,更深了,不及还宫,就在便殿斋阁中宿歇。散了宫嫔诸官,独自一个默坐,在阁儿里开着窗看月。约莫三更时分,只见有三五十个青年使人,从甬巷中走到阁前来。内有一个口里唱着歌,歌:“从入牢笼羁绊多,也曾罹毕走洪波。可怜明日庖丁解,不复辽东白蹢歌。”梁主听这歌,心中疑惑。这一班人走近,朝着梁主叩头,奏道:“陛下仁民爱物,恻隐慈悲。我等俱是太庙中祭祀所有牲体,百万生灵,明日一时就杀。伏愿陛下慈悲,敕宥某等苦难,陛下功德无量。”梁主与青衣使人说道:“太庙一祭,朕如何知道杀戳这许多牲体?朕实不忍。来日朕另有处。”这青衣人一齐叩头哀祈,涕泣而去。梁主次日早朝,与文武各官说昨夜斋阁中见青衣之事。又说道:“宗庙致敬,固不可已;杀戳屠毒,朕亦不忍。自今以后,把粉面代做牺牲,庶使祀典不废,仁恻亦存,两全无害,永为定制。”谁敢违背!梁主每日持斋奉佛。忽夜间梦见一伙绛衣神人,各持旌节,祥麟凤辇,千百诸神,各持执事护卫,请梁主去游冥府。游到一个大宝殿内,见个金冠法服神人,相陪游览。每到一殿,各有主事者都来相见。有等善人,安乐从容,优游自在,仙境天堂,并无挂碍。有等恶人,受罪如刀山血海,拔舌油锅,蛇伤虎咬,诸般罪孽。又见一伙蓝缕贫人,蓬头跣足,疮毒遍体,种种苦恼,一齐朝着梁主哀告:“乞陛下慈悲超救!某等俱是无主孤魂,饥饿无食,久沉地狱。”

  梁主见说,回曰:“善哉,善哉!待朕回朝,即超度汝等。”诸罪人皆哀谢。

  末后,到一座大山。山有一穴,穴中伸出一个大蟒蛇的头来,如一间殿屋相似,对着梁主昂头而起。梁主见了,吃一大惊!正欲退走,只见这蟒蛇张开血池般口,说起话来,叫道:“陛下休惊,身乃郗后也。只为生前嫉妒心毒,死后变成蟒身,受此业报。因身躯过大,旋转不便,每苦腹饥,无计求饱。陛下如念夫妇之情,乞广作佛事,使妾脱离此苦,功德无量。”原来郗后是梁主正宫,生前最妒,凡帝所幸宫人,百般毒害,死于其手者,不计其数。梁主无可奈何,闻得鸟作羹,饮之可以治妒,乃命猎户每月责取百头,日日煮羹,充入御馔进之,果然其妒稍减。后来郗后闻知其事,将羹泼了不吃,妒复如旧。今日死为蟒蛇,阴灵见帝求救。梁主道:“朕回朝时,当与汝忏悔前业。”蟒蛇道:“多谢陛下仁德。妾今送陛下还朝,陛下勿惊。”说罢,那蟒蛇舒身出来,大数百围,其长不知几百丈。梁主吓出一身冷汗,醒来乃南柯一梦,咨嗟到晓。

  次日朝罢,与众僧议设盂兰盆大斋,又造梁皇宝忏。说这盂兰盆大斋者,犹中国言普食也,盖为无主饿鬼而设也;梁皇忏者,梁主所造,专为郗后忏悔恶业,兼为众生解释其罪。冥府罪人,因梁主设斋、造经二事,即得超救一切罪业,地狱为彼一空。梦见郗后如生前装束,欣然来谢道:“妾得陛下宝忏之力,已脱蟒身生天,特来拜谢。”又梦见百万狱囚,皆朝着梁主拜谢,齐道:“皆赖陛下功德,幸得脱离地狱。”

  梁主以此奉佛益专,屡诏寻访高僧礼拜,阐明其教,未得其人。闻得有个榼头和尚,精通释典,遣内侍降敕,召来相见。榼头和尚随着使命而来。武帝在便殿,正与侍中沈约弈棋。内侍禀道:“奉敕唤榼头师已在午门外听旨。”适值武帝用心在围棋上,算计要杀一段棋子,这里连禀三次,武帝全不听得,手持一个棋子下去,口里说道:“杀了他罢。”武帝是说杀那棋子,内侍只道要杀榼头和尚。应道:“得旨。”便传旨出午门外,将榼头和尚斩讫。武帝完了这局围棋,沈约奏道:“榼头师已唤至,听宣久矣。”武帝忙呼内侍,教请和尚进殿相见。内侍奏道:“已奉旨杀了。”武帝大惊!方悟杀棋时误听之故。乃问内侍道:“和尚临刑,有何言语?”内侍奏道:“和尚说前劫为小沙弥时,将锄去草,误伤一曲蟮之命。帝那时正做曲蟮。今生合偿他命,乃理之当然也。”武帝叹惜良久,益信轮回报应之理。乃传旨厚葬榼头和尚。一连数日,心中怏怏不乐。

  沈约窥知帝意,乃遣人遍访名僧。忽闻得有个圣僧,法号道林支长老,在建康十里外结茅而居,在那里修行。乃奏知梁主,梁主即命侍中沈约去访其僧。约旌旗车马,仆从都盛,势如山岳,慌动远近,一路传呼。道林自在庵中打坐,寂然不动。沈约走到榻前说道:“和尚知侍中来乎?”道林张目说道:“侍中知和尚坐乎?”沈约又说道:“和尚安身处所,那里得来的?”道林回话道:“出家人去住无碍。”只说得这一声,这个庵,连里面僧人,一切都不见了,只剩得一片白地。沈约吃这一惊不小,晓得真是圣僧,慌忙望空下拜道:“弟子肉眼凡庸,烦望吾师慈悲。非约僭妄,乃朝廷所使,约不得不如此。”支公仍见沈约,就留沈约吃些斋饭。沈约恳求弹旨指迷,支公与沈约口号公:“栗事护前,断舌何缘?欲解阴事,赤章奏天。”纸后又写十来个“隐”字。

  为何支公有此四句口号?一日,豫州献二寸五分大栗子,梁主与沈约各默书栗子故事。沈约故意少书三事,乃云:“不及陛下。”出朝语人曰:“此公护前。”盖言梁主护短也。后梁主知道,以此憾约。断舌之事:约与范云劝武帝受禅,约病中梦齐和帝以剑割其舌。约恐惧,命道士密为赤章奏天,以禳其孽。

  都是沈约的心事,无人知得,被支公说着了,沈约惊得一身冷汗,魂不附体。

  木呆了一会,又再三拜问“隐”字之义。支公为何连写这十来个“隐”字?日后沈约身死,朝议欲谥沈约为文侯。梁主恨约,不肯谥为文侯,说道:“情怀不尽为‘隐’。”改其谥为隐侯。支公所书前二事,是沈约已往之事;后谥法一事,是沈约未来之事,沈约如何便悟得出来?再三拜求,定要支公明示。支公说道:“天机不可尽泄,侍中日后自应。”说罢,依先闭着眼坐去了。

  沈约怅然而归。回见武帝,把支公变化之事,备细奏上武帝。武帝说道:“世上真有仙佛,但俗人未晓耳。”武帝传旨:来日銮舆幸其庵。命集文武大臣,起二万护卫兵,仪从卤簿,旗幡鼓吹,一齐出城,竟到庵里来迎支公。支公已先知了,庵里都收拾停当,似有个起行的模样。武帝与沈约到得庵里,相见支公,武帝屈尊下拜,尊礼支公为师。行礼已毕,支公说道:“陛下请坐,受和尚的拜。”武帝说道:“那曾见师拜弟?”支公答道:“亦不曾见妻抗夫!”只这一句话头,武帝听了,就如提一桶冷水,从顶门上浇下来,遍身苏麻。

  此时武帝心地不知怎地忽然开明,就省悟前世黄复仁、童小姐之事。二人点头解意,眷眷不已。武帝就请支公一同在銮舆里回朝,供养在便殿斋阁里。武帝每日退朝,便到阁子中,与支公参究禅理,求解了悟。支公与武帝道:“我在此终是不便,与陛下别了,仍到庵里去住。”武帝道:“离此间三十里,有个白鹤山,最是清幽仙境之所。朕去建造个寺刹,请师傅到那里去住。”支公应允了。武帝差官督造这个山寺,大兴工作,极土木之美。殿刹禅房,数千百间,资费百万,取名同泰寺,夫妇同登佛地之意。四方僧人来就食者,千百馀人。支公供养在同泰寺,一年有馀。

  梁主有个昭明太子,年方六岁,能默诵五经,聪明仁孝。一日,忽然四肢不举,口眼紧闭,不知人事。合宫慌张,来告梁主。遍召诸医,皆不能治。梁主道:“朕得此子聪明,若是不醒,朕亦不愿生了。”举朝惊恐。东宫一班宫嫔宫属奏道:“太子虽然不省人事,身体犹温,陛下何不去见支太师,问个备细如何?”武帝忙排驾,到同泰寺见支公,说太子死去缘故。支公道:“陛下不须惊张,太子非死也,是尸蹶也。昔秦穆公曾游天府,闻钧天之乐,七日而苏。

  赵简子亦游于天,五日而苏。

  射熊之事,符契扁鹊之言,命董安于书于宫,今太子亦在天上已四日矣。因忉利天有恒伽阿做青梯优迦会,为听仙乐忘返,被三足神乌啄了一口。西王母已杀是乌,太子还在天上,我为陛下取来。”梁主下拜道:“若得太子更生,朕情愿与太子一同舍身在寺出家。”支公言:“陛下第还宫,太子已苏矣。”梁主急回朝,见太子复生,搂抱太子,父子大哭起来。又说道:“我儿,因你蹶了这几日,惊得我死不得死,生不得生,好苦!”太子回话道:“我在天上看做会,被神乌啄了手,上帝命天医与我敷药。正要在那里耍,被个僧人抱了下来。”梁主说道:“这个师傅是支长老。明日与你去礼拜长老。”又说舍身之事。梁主致斋三日,先着天厨官来寺里办下大斋,普济群生,报答天地。梁主与太子就舍身在寺里。太子有诗一首,云:

  粹宇迎阊阖,天衢尚未央。

  鸣辂和鸾凤,飞旆入羊肠。

  谷静泉通峡,林深树奏琅。

  火树含日炫,金刹接天长。

  月迥塔全见,烟生楼半藏。

  法雨香林泽,仁风颂圣王。

  皈依惟上乘,宿化喜陶唐。

  且进香胡饭,山樱处处芳。

  长生容有外,诸福被遐方。

  梁主、太子在寺里一住二十馀日,文武臣僚、耆老百姓都到寺里请梁主回朝,梁主不允。太后又使宦官来请回朝,梁主也不肯回去。支公夜里与梁主说道:“爱欲一念,转展相侵,与陛下还有数年魔债未完,如何便能解脱得去?陛下必须还朝,了这孽缘,待时日到来,自无住碍。”梁主见说,依允。次日,各官又来请梁主回朝。梁主与各官说:“朕已发誓舍身,今日又没缘故,便回了朝,这是虚语。朕有个善处:如要朕回朝,须是各出些钱财,赎朕回去才可。

  朕舍得一万两,各官舍一万两,太后舍一万两,都送在寺里来供佛斋僧,朕方可与太子回朝。”各官、太后都送银子在寺里,梁主也发一万银子,送到寺里来,梁主才回朝。

  无多时,适有海西一个大秦犁鞬国,辖下有个条枝国。其人长八九尺,食生物,最猛悍,如禽兽一般;又善为妖妄眩感,如吞刀吐火、屠人截马之术。闻得梁主受禅,他却要起倾国人马,来与大梁归并。边海守备官闻知这个消息,飞报与梁主知道。梁主见报,与文武官员商议:“别的要厮杀,都不打紧。若说这条枝国人马,怎生与他对敌?如何是好?各官有能为朕领兵去敌得他,重加官职!”各官听得说,都面面相看,无人敢去迎敌。侍中范云奏道:“臣等去同泰寺,与道林长老求个善处道理。”梁主道:“朕须自去走一遭。”梁主慌忙命驾来到寺里,礼拜支长老,把条枝国要来厮杀归并,备说一遍。支公说道:“不妨事。条枝国要过四海,方才转洋入大海,一千七百里到得明州;明州过二三条江,才到得建康。明州有个释迦真身舍利塔,是阿育王所造,藏释迦佛爪发舍利于塔中。这塔寺非是无故而设,专为镇西海口子,使彼不得来暴中国,说不尽的好处。今塔已倒坏了,陛下若把这塔依先修起来,镇压风水,老僧上祝释阿育王佛力护持,条枝国人马,如何过得海来?”梁主见说,连忙差官修造释迦塔,要增高做九十丈,刹高十丈,与金陵长干塔一般。钱粮工力,不计其数。

  这里正好修造。说这大秦犁鞬王,催促条枝国,兴起十万人马,海船千艘,精兵猛将,都过大海,要来厮并。道林长老入定时,见这景象。次日,来请梁主在寺里,打个释迦阿育王大会。长老拜佛忏祝,武帝也释去御服,持法衣,行清净大舍,素床瓦器,亲为礼拜讲经。你看这佛力浩大,非同小可!这里祈佛做会,那条枝国人马,下得海,开船不到三四日,就阻了飓风,各船几乎覆没。躲得在海中一个阿耨屿岛里住下,等了十馀日,风息了,方敢开路。不到一会间,风又发了,白浪滔天,如何过得来?仍旧回洋,躲在岛里。不开船,便无风;若要开船,就有风。条枝国大将军乾笃说道:“却不是古怪?不开船,便无风;一要开船,风就发起来,还是中国天子福分。天若容我们去厮并,看这光景,便过得海,也未必取胜他们,不若回了兵罢!”把船回得洋时,风也没了,顺顺的放回去。乾笃领着众头目,来见大秦国王满屈,备说这缘故。满屈说道:“中国天子弘福!我们终是小邦,不可与大国抗礼。”令乾笃领几个头目,修一通降表,进贡狮子、犀牛、孔雀、三足雉、长鸣鸡,一班夷官来朝拜进贡。梁主见乾笃说阻风不敢过海一事,自知修塔的佛力,以此深信释教,奉事益谨。

  梁王恃中国财力,欲并二魏,遂纳侯景之降。景事东魏高欢。景左足偏短,不长弓马,而谋算诸将莫及,尝与高欢言:“愿得精兵三万,横行天下,渡江缚取萧老,公为太平主。”欢大喜!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适欢死,梁主因欢子高澄素与景不和,用反间高澄,澄果疑景,诈为欢书召景。景发书知澄诈,遂据河南叛魏。景遂使郎中丁和奉降表于梁主,举河南十三州归附。梁主正月丁卯夜,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次日,见朱异说梦中之事,异奏道:“此宇内混一之兆也。”及丁和奉降表见梁主,言景定降计,实是正月乙卯。梁主益神其事,遂纳景降,封景为河南王,又发兵马助景。那里晓得侯景反覆凶人?

  他知道临贺王萧正德,屡以贪暴得罪于梁主,正德阴养死士,只愿国家有变。

  景因致书于正德,书云:“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大王属当储贰,今被废黜。景虽不才,实思自效。”正德得书大喜,暗地与景连和,又致书与景,书云:“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为不济?事机在速,今其时矣。”

  说这侯景与正德密约,遂诈称出猎起兵。十月,袭谯州,执刺史箫泰。又攻破历阳,太守庄铁以城投降,因说侯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斗。大王举兵,内外震骇。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兵不血刃,而成大功。若使朝廷徐得为备,使羸兵千人,直据采石,虽有精甲百万,不能济矣。”景闻大悦!遂以铁为导引。梁主不知正德与景暗通,反令正德督军屯丹阳。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暗济景众。侯景得渡,遂围台城,昼夜攻城不息,被董勋引景众登城,就据了台城。把梁主拘于太极东堂,以五百甲士防卫内外,周围铁桶相似。

  景遂入宫,恣意肆取宫中宝玩珍鼎、前代法器之类,又选美好宫嫔、名姬千数,悉归于己。景阴体弘壮,淫毒无度,夜御数十人,犹不遂其所欲。闻溧阳公主音律超众,容色倾国,欲纳为妃。遂使小黄门田香儿,以紫玉软丝同心结儿一奁,并合欢水果,盛以金泥小盒,密封遗公主。公主启看,左右皆怒,劝主碎其盒,拒而不纳。公主曰:“不然,非尔辈所知。侯王天下豪杰,父王昔曾梦猴升御榻,正应今日。我不束身归侯王,则萧氏无遗类矣。”遂以双凤名锦被、珊瑚嵌金交莲枕遗侯景。景见田香儿回奏,大悦!遣亲近左右数十人迎公主。定情之夕,景虽狎毒万端,主亦曲为忍受。日亲不移,致景宠结,得以颠倒是非,妨于朝务。保全公族,主之力也。后王伟劝景废立,尽除衍族;主与伟忤,爱弛。

  梁主既为侯景所制,不得来见支公,所求多不遂意。饮膳亦为所裁节,忧愤成疾。口苦,索蜜不得,荷荷而殂,年八十六岁。景秘不发丧。支长老早已知道,况时节已至,不可待也,在寺里坐化了。

  且说梁湘东王绎痛梁主被景幽死,遂自称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承制起兵,来诛侯景。先使竟陵太守王僧辩领五千人马,来复台城。军到湘州地方,僧辩暗令赵伯超来探听侯景消息。伯超恐路上不好行,装做个平常商人,行到柏桐尖山边深林里走过,望见梁主与支公二人,各倚着一杖,缓缓的行来。伯超走近,见了梁主,吃这一惊不小,连忙跪下奏道:“陛下与长老因甚到此?今要往何处去?”梁主回答道:“朕功行已满,与长老往西天竺极乐国去。有封书寄与湘东王,正没人可寄,卿可仔细收好,与朕寄去。”说了,梁主就袖中取出书,递与赵伯超。伯超刚接得书,就不见了梁主与支公。后伯超探听侯景消息,回复王僧辩;忙将书送上湘东王,说见梁主一事。湘东王拆开书看,是一首古风。诗云:

  奸虏窃神器,毒痡流四海。

  嗟哉萧正德,为景所愚卖。

  凶逆贼君父,不复为翊戴。

  惟彼湘东王,愤起忠勤在。

  落星霸先谋,使景台城败。

  窜身依答仁,为鸱所屠害。身首各异处,五子诛夷外。暴尸陈市中,争食民心快!今我脱敝履,去住两无碍。极乐为世尊,自在兜利界。篡逆安在哉?铁钺诛千载。”湘东王读罢是诗,泪涕潜流,不胜呜咽。后王僧辩、陈霸先攻破侯景,景竟欲走吴依答仁。羊侃二子羊鸱杀之,暴景尸于市,民争食之,并骨亦尽。溧阳公主亦食其肉,雪冤于天,期以自死。景五子皆被北齐杀尽。于诗无一不验。诗曰:

  堪笑世人眼界促,只就目前较祸福。

  台城去路是西天,累世证明有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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